隔壁房间,宋东和宋西大气都不敢出,哪怕袁弟来平日里并不管他俩的学习,可也生怕亲妈一时犯病找上了他俩。试想想,明明早几年亲妈也没管扁头咋样,就突然之间,脑子一抽非要扁头考上大学。
宋东和宋西那两张近乎一模一样的小脸上,皆出现了深深的恐惧,及至袁弟来从二楼前头的过道走了,也没敢出声,直到看着人进了一楼的堂屋,他俩才稍稍松了一口气。
“太吓人了。”
“咱妈比奶都吓人啊!”
“奶才不吓人,奶才不管扁头哥考成啥样儿,奶最好了!”
“对对,奶最好了,妈太吓人了,扁头哥老可怜老可怜了。”
再多的同情也没法拯救扁头,倒是没两天,村里出了个大事儿。因为宋卫民不爱说话,袁弟来不想跟京市那边的人说话,这个光荣而又艰巨的传话任务就交到了扁头手里。
等传到京市那边时,又已经过去了两天,喜宝的寒假已然告罄,即将准备回归学校。
她挺高兴的,一方面是在学校里能肆意的看书,另一方面则是终于不用被毛头压着看电视剧了。
毛头那天跑回强子那块,蹭了饭也蹭了半张铺,第二天就又回来了,天天拉着喜宝一道儿看电视,结果就这样,赵红英还觉得挺好的,反正她现在瞧着喜宝看书就浑身不得劲儿,毕竟她不想承认喜宝脑子缺根筋儿,那就只能把锅甩到书上头去了。
扁头来电话说事儿的时候,恰逢喜宝开学前一天,要收拾的东西倒是不算多,大件的东西她压根就没往家里搬,而是都留在了京大附近的小院里头,小件的就收拾了两个小包,赵红英正打算物尽其用,让毛头明天帮忙拎着东西,顺便把喜宝送回去。
喜宝的两个小包已经收拾好了,也跟毛头商量了,说明个儿七点起床,吃过早饭再出门。至于毛头,他也得回学校,呃,回学校去请假。
鉴于毛头一贯主意大,家里人都懒得管他了,爱咋咋地,反正就他这德行,也吃不了什么亏。
正热热闹闹的说着话呢,扁头打了电话来,喜宝接了,转头就给了老宋头,不过没说两句话,老宋头就叫了赵红英。之后,所有人就看着赵红英脸色越来越凝重,纷纷住了嘴,乖乖的坐在沙发上,等着她挂掉电话说正事儿。
趁着那头还在说,毛头悄悄的凑过来跟喜宝咬耳朵:“肯定是三婶又搞事了!”
喜宝却不以为然:“家里现在啥都有,年前我跟奶给乡下寄东西,特地往包裹里放了三大罐的麦乳精。”
麦乳精是袁弟来的最爱,当然关键不在于她到底爱不爱,而是全家上下都觉得她最爱的是麦乳精,就像爱哭的孩子给糖就不哭了,喜宝明显就是认为只要给袁弟来寄了麦乳精,她就能安分着不搞事了。
毛头表示无话可说。
等赵红英挂了电话,神情凝重的说了事儿,大家才知道,这回真的不关袁弟来的事儿,甚至跟三房一家子都没太大关系。
赵红霞的小儿子一家前两年搬到县城里去了,他们家也算是村里比较有本事的,俩口子在县城里摆了个早饭摊子,卖些豆浆油条烧饼啥的,发不了大财,倒是也赚了几个辛苦钱。俩口子的年岁跟宋卫军相仿,膝下有俩儿子一闺女,孩子都挺争气的,俩儿子都已经上班了,唯一的闺女现在念高中。这回出事的是他们家的大儿子和大儿媳妇儿。
“这不是前几年就说啥计划生育吗?京市这边是不用说了,天子脚下,哪个敢瞎折腾事儿啊?倒是老家那边,一贯都只是说说的,没见人较真,谁能想到呢?”
以前是没人较真,再说了,别扯首都京市了,单说老家那头,县城和乡下村里就是两个世界了。京市这边,早在八二年就已经号召大家响应计划生育政策了,之后几年更是严格到不行,干脆利索的就是一刀切。那些想要第二个孩子的家庭,东躲西藏也就罢了,哪怕生下来了,那也上不了户口,甚至有些交了罚金勉强上了户口,回头爹妈的工作就给撸了,一家人集体抓瞎。
可那毕竟是城里,乡下真没那么讲究,而且地方不同,政策实施的情况也截然不同。当然,还有一个原因就是,老宋家这边正好没人摊上这些事儿,唯一一个春丽那也是早已做好心理准备的,人家就没想再生。
没碰上,没摊到,就以为没那么夸张。
谁曾想到,赵红霞的孙子就摊上了呢?头一胎生了闺女,第二胎好不容易怀上了,结果让居委会逼着去打胎,谁舍得啊?当然是左躲右藏的,拼着生下来再罚钱,也不能就这么被逼着流产。一开始还行,孕妇回了自个儿娘家,又因为还未显怀瞧着不明显,可没两个月,就被街坊察觉了,偏巧这人跟她家有些矛盾,一个举报,把孕妇本人吓得跑回了自个儿家,又被家里人连夜送走,想叫她去村里躲躲。
“就今年的事儿,说要一刀切,不准生,怀了也要打掉,哪怕过两天就要临盆了,也要一针下去直接弄掉。”赵红英也是纳了闷了,早先没听说这么严格,哪怕京市这边好像也没听说有这码事儿。
“那咋办?”老宋头忍不住问道。
“先藏着呗,还能咋办?因为那人进村的时候正好碰上了扁头,又是扁头给送过去的,就特地过来说一声,让别出去乱说,万一人家问起来,就说不知道。”赵红英也很是唏嘘,就算她没有多子多福的执念,这孩子都怀上了,咋非要给打掉呢?多造孽不是?
计划计划,啥都要计划着来,吃喝用度也就算了,多一口少一口不算啥,生孩子也计划?今个儿是人太多了,想生不让生,那明个儿要是人太多了,干脆再逼着那些不想生的接着生?瞎扯淡。
可政策是这样,赵红英能咋样?
“知晓这事儿就成了,我跟扁头说了,让他听红霞的,到底是亲戚,能护着就护着吧。生孩子呀,又不是杀人放火,偏帮咋了?”
喜宝和毛头面面相觑,最终果断的闪人。这事儿他俩帮不上忙,还是闭嘴吧。
事儿说过也就算了,隔着大老远的,哪怕赵红英想关心一下堂妹兼弟媳妇儿,也是心有余而力不足。再转念一想,起码赵红霞曾孙子、曾孙女都好几个了,而她呢?除了好几年都不跟家里联系的春丽有个儿子外,其他的孙辈儿哟,真的是个顶个的不争气!
尤其是强子和大伟!
强子和大伟怎么也没有想到,就因为接到了老家的这个电话,赵红英直接狂化,坚决认为是他俩起了个坏头,给底下的弟弟妹妹们做了最恶劣的榜样。强子还成,他现在还在南方海市呢,最惨的是大伟,等喜宝回学校后,他被赵红英连着堵了好几次门,最终不得不举手投降,表示一定会拿出做事业的认真态度去找对象的。
当然,这就是后话了。
这会儿,夜幕已经降临,叨叨了说了一番话后,一家子也就散了,毕竟明个儿俩孩子还要回学校。
及至第二天早上,起床洗漱后,又吃了早饭,喜宝别过了她爷奶,空着两只手跟在拎着大包小包的毛头身后,高兴的出了门。
已经是正月十六了,昨个儿的汤圆味儿仿佛还在嘴里回荡,不过外头却还是充满了年味儿。等转过车,到了小院前的胡同口时,他俩还看到有不少人家都在院门外头贴着对联、福字,以及地上七零八落的一些鞭炮纸屑。
总之,处处都是年味儿。
相对而言,喜宝那个小院,以及隔壁强子早先买下来的那个,就显得冷清多了。哪怕隔段时间会过来瞧瞧,可过年这些日子,确实没抽出空来打扫,院门上更是空空荡荡的,跟附近那些贴满了对联福字的院门呈现出了鲜明的对比。
“要不你还是直接去学校吧。”毛头站在院门口,犹豫了一下,他一点儿也不想大清早的,提着了个大扫帚在院子里扫雪,那也太傻了,还冻手。
喜宝也在迟疑中,闻言立马就被说服了:“好,先回学校,别的以后再说。”
俩人达成了一致意见,正打算转身离开,另一边的一个院门被推开了,从里头走出了个小脚老太太:“等等,你们是这家的孩子吧?姓宋的是不?”
这人瞧着眼生,反正喜宝是不认识她,扭头看向毛头,毛头也露出了迷茫的神色来,显然是没见过这人。
“我是你们的街坊,早先这边不是还住着个老太太嘛?我常跟她一道儿上菜市场,知道她家里姓宋,两个院子一个是孙女的,一个是孙子的。对不?”
听着倒是没错,喜宝没开口,毛头先问:“老太太您有啥事儿不?还是想寻我奶?”
“我呀,就是想问问你们,要不要卖院子。这不是,平日里也没见你们家人住这儿,要是你们不想卖,就当我没开这个口,要是想卖,先跟我说一声成不成?”
老太太虽然一脸褶子,不过穿着打扮还是挺干净整齐的,瞧着应该是个利索人,见这俩迟疑,又说:“知道你俩只是孩子,做不了主,回头瞧见你们家大人了,帮我带个话儿,不费啥事儿的,问一嘴就成。”指了指后头,“我家住那个院儿,东厢房两间都是我家的。”
他们这一片,都是平房,倒不是传统的四合院,而是属于那种自建房,仿的简易版四合院,也有东西厢和堂屋耳房。从外头看,都是独门独院的,可事实上很多院子都是好几家人凑在一道儿住的,甚至一间屋子里能住上七八个人,上下铺都不算啥了,有的还是上中下铺的。
这老太太家里就是如此。
“我也不瞒你俩孩子,我们家十几口人呢,就两间屋。早先孩子们还小倒也没啥,这不是我几个孙子都大了,结婚的订婚的,可愁死我了。不然,你们家不愿意卖一个院子,卖两间房给我也成,一间也没啥。”
毛头觉得这事儿不靠谱,假如他妹子念完这学期就不念了,卖掉这边的院子,倒还算现实。可现在的问题,他妹子还打算继续念研究生呢,哪怕研究生和本科生不在一个地方,可眼下也没有更近的房子了。
至于隔壁,毛头深以为,只要喜宝一天还在念书,他哥就一天不会卖房子。
当然,最最关键的一点是,家里现在确实不差钱!
“我们记下了,问过家里人后再给婆婆答复。”喜宝也不知道该怎么办,只得先答应下来,至于旁的事儿,就交给她奶去处理吧。
“对,回头让我们奶来说。”毛头也很干脆,就像赵红英从不担心他被人坑一样,他也不担心赵红英会被坑了,她别坑人就算是不错了。
“行,都行,搁在心里就成……你俩长得忒眼熟了,算了算了,忙活去吧,别忘了啊!”
对方那老太太也不是很失望,毕竟这种大事儿,本来就没可能一下子就解决的。乐呵呵的道了声谢,又说了句新年好后,她就撤了,看她这架势,怕是最近没少为了这个事儿拜托附近的街坊邻里。
毛头和喜宝也赶紧走人。
把喜宝送到了女生宿舍楼下,毛头准备去学校糟蹋人了。哦不,应该是请假,继续请假,顺便跟老师同学推荐一下他的新剧——西游记!
目送毛头走远,已经猜到了真相的喜宝无比同情京电的师生们,可一想到早上她爷那长松了一口气的表情,她又生生的忍住了。反正毛头是去请假的,就算要糟蹋人,应该也糟蹋不了太久的。
对了,这趟请假,毛头就要赶赴港口那边了,他将至少在军舰上待半个月时间,当然也许还会更久,谁知道呢?
喜宝边想着事儿边抬腿走进了宿舍楼里,因为今天是开学第一天,宿舍楼里相当得冷清,一楼大厅这边更是空无一人,除了值班室里的社管阿姨。
“宋同学,又是你哥送你来的吧?咋这就走了呢?叫他给我签个名呢。”舍管阿姨见了喜宝,也不知道她是咋走的,一瞬间就从值班室里冲了出来,可惜毛头早就走了,这会儿怕是已经出了校门了。
“于阿姨?”喜宝一脸的懵圈,“你为什么要找我哥签名?”
于舍管员在女生宿舍楼这边干了已经有好多年了,反正自打喜宝入学,她就在这儿,不过因为喜宝不太擅长跟外人打交道,哪怕认识了多年,其实也没咋说过话。相反,毛头却因为时不时的跑来这边找喜宝,经常跟舍管阿姨搭话,按说已经不止见过十回八回了。
“我这不是才知道你哥是大明星嘛!”社管阿姨一拍巴掌,喜气洋洋的看向喜宝,“我还在电视上头看到你了呢,要不然你给我签个名?就是我更想要你哥的签名,他演了好多电视、电影对不对?还演了那个西游记!对了,他演的是孙悟空还是猪八戒啊?”
他演的是黑熊精……
喜宝笑得有点儿僵硬,没等她想好说辞,舍管阿姨又换上了心疼的神情:“阿姨都知道了,你爸不是你爸,可都是一大家子,跟谁不是跟呢?你好好的孝顺你爸才是真的。好了,你上去吧,先收拾东西,往后多的是时间慢慢说。”
一头雾水的上了楼,直到从兜里掏出宿舍的钥匙,喜宝还是处于懵圈之中。
她还没意识到,正月里上的那个电视节目,造成了多大的影响,哪怕她至始至终都没说过两句话,仍然给广大观众朋友们留下了极为深刻的印象。
谁让正月里多半人都闲得没事儿干呢?不看电视还能干啥?而电视的传播力,是远远胜过于电影的。包括毛头,早先他演了好几个电影,包括饰演了主角的献礼片,那也没有一档谈话节目来得更为深入人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