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墨家自墨翟辞世后,曾有过近百年的分裂。
相里氏,邓陵氏,相夫氏,各家各派相互攻讦。墨者,又分为游侠、墨客和匠人,最终仅有游侠与匠人存世。其后势力衰微才停止了内部争斗,以各国国境划分势力,互不干涉。
其中一派专攻数术机巧,曾暗中受到秦国国君襄助,在咸阳城的地下设立一座地堡。
时移世易,无数过往全都化作历史的尘埃,秦国国君轮换,墨者势力衰微。直到赵扶苏在藏书库中,找到一张古老的羊皮卷,其上清清楚楚标明了,秦国与墨者间的君子协定。
这名秦国未来的君王,以超乎常人的见识,一眼便看出了墨者的价值。更以非凡的魄力,重新找到墨家地堡,开始对墨者进行资助。
另一派专营情报线索,其中成员几乎都是居无定所,暗中潜伏于中原各国。
直到两年前,李星阑在齐国国都临淄买一座“三元酒馆”,通过机关进入临淄城中空荡荡的墨家地堡,发现了一个尘封数百年的秘密。
此后,他一方面在齐国朝堂中平步青云,另一方面游走在各国间,将几乎就要消散的墨者重新聚集,创建了一个全新的临淄墨者集会,更像是一个自由而强力的近现代雇佣兵组织。
他们探听与丧尸活动有关的情报,每日在酒馆中发布猎杀悬赏的任务,如此将丧尸疫情控制在齐国范围之外,并逐步向中原深入。
自从齐国持节使臣、稷下学宫祭酒来到咸阳,当地的墨者就奉赵扶苏的命,前去打探情报。
结果越探越深,发现他不仅是齐国高官,传言与平常的贪官没什么两样,至多是舌灿莲花,比他们更有学识。不仅如此,这人还擅于经商,拥有官赋的往来各国通商贸易权,组建了一支庞大的商队。
但更重要的是,李星阑重组了临淄墨者、重建当地墨者集会的“代钜子”。在来到咸阳后,他立即开始放出耳目,打探当地的墨者组织。
总之,这人让人无法看透,不知如何评判。
然而赵扶苏毕竟眼界不同,将所有流言与细枝末节纷纷摒弃,力排众议,决定邀请李星阑前来地堡,开诚布公商讨两派重组,共同对付丧尸的事宜。
恰好李星阑也是打着这个主意,在与蒙毅喝酒时,便探了口风,发现蒙毅是站定了赵扶苏这一派。再于秦宫夜宴时,亲自观察赵扶苏,得知他心中所想,确是光明磊落,当即向他发出和谈的信号。
只有一件事情较为复杂,便是赵扶苏、蒙毅、钟季间的关系,他们互为倚靠,却又相互隐瞒。钟季作为钜子联络自己,扶苏知道,蒙毅却不知道。而扶苏想跟自己会面,蒙毅却也是知道的。不知道彼此间都是个什么样的关系,又有什么顾虑。
然而细枝末节,且暂按下不提。
今天的宴会,便是由赵扶苏发动,秦国墨家钜子钟季出面,两派高层共聚一堂的盛会。
打个招呼,相互恭维,如此三轮再三轮,估摸着废话吐尽,都说得前胸贴后背,阮霖洲这才发出上菜的讯号。
“走啦,你要飞盘杀人,面条当钢丝吗?”
陈铬猛然回头,下意识抖抖手,将四五个托盘一齐甩向袁加文。
“杀手代号g,为您竭诚服务。”袁加文匆忙接住,脚下打滑溜进厅堂,幸亏戴了面具,便装作若无其事,领着众人将饭菜摆好。
赵扶苏凡事亲力亲为,给自己倒酒,笑道:“墨者均是务实的人,如今两派再度聚首,实乃百年难遇。李先生赏脸光临,实是卖了我天大的面子,您亦是钜子?”
陈铬规规矩矩上菜,实则心不在焉,一双耳朵几乎竖了起来。
李星阑恭恭敬敬,答:“在下胸无大志,更未心怀天下,钜子令虽在手中,不过是代为保管。有朝一日寻得合适人选,自当归还。功名利禄,各人均有自己的追求。”
钟季半晌不说话,只觉得这个李星阑与三年前判若两人,闻言发问:“李先生更看重哪个?”
为名?为利?为天下百姓?
李星阑想也不想,直截了当,答:“天熙熙熙皆为利来,扶苏公子是秦国未来的主人,将来或可成为天下共主,谁又可知?收到您的邀请,在下倍感荣幸,非是为了那么点面子,而是终于得到一个千载难逢的,下注的机会。”
他这话的意思,就是为利。是把自己当成一个吕不韦般的商人,赵扶苏奇货可居倒不至于,但李星阑广撒网,只求才。
赵扶苏也不介意他的直言,明知故问:“为何下注?”
李星阑:“天下为局,以命为注,以血为筹。”
赵扶苏哈哈大笑:“先生很是幽默。”
陈铬刚好端着一小锅水煮鱼片,铜碗被热汤弄得滚烫。
然而,他只要一听到李星阑的声音,瞬间就忘了其余的东西,拿着铜碗愣了一会儿,心想:他说得根本不是实话。
铜碗“哐”地被放在李星阑面前的案几上,也不知道怎么排的座位,丹朱幻化的“陈铬”正与李星阑相邻而坐,一双眼睛漆黑柔润,仿佛装了一池秋水。
陈铬只看了一眼,却忽然发现原来自己长得还挺好,端着另一个铜碗,准备把鱼片汤拿给丹朱。
钟季再不言语,阮霖洲只得硬着头皮出来打圆场,随便说了两句融洽气氛。
李星阑摇头轻笑,望向丹朱,宠溺道:“然而功名利禄再如何,得遇你一人,便皆如如浮云。”
他以前也不会这么和自己说话,陈铬心想,是不是自己……太不解风情了?或者,狐狸精会什么迷魂术?
丹朱高兴极了,黑曜石般的眼珠子亮晶晶的,当即奔到李星阑身边,往他怀里钻。
陈铬看得愣住了,仿佛脚掌被钉在原地,不知道是进是退,也忘了自己究竟在哪,眼里只有李星阑抱着“陈铬”,目光温柔,声音轻缓,亲吻他的额头,叫他“宝贝”。
为什么浑身起鸡皮疙瘩?
丹朱余光一瞥,见一名黑衣墨者傻愣愣站在自己的座位前,脸上戴个诡异的白面具,双手端着个铜碗,指尖已经烫得通红。
他竟然乐呵呵笑出声来,喊他:“咸阳墨者还真是醉心于机巧,难道未曾见过男风?送过来吧,看你手都烫红了。”
陈铬咬着牙,勉强稳住呼吸,呆头呆脑端着另一碗鱼汤,“哐”地放在李星阑的桌案上。
两个一模一样的铜碗,并排摆在一起,就像两个人相互依偎,浑身暖洋洋的,但那并不是真的。
他自己也没有知觉,眼泪“啪嗒”两声落下来,滴在桌案上。
丹朱捂着嘴狂笑,小声戏谑道:“你晚饭没吃饱么?还流口水。算了算了,快走免得挨骂。”
说罢,自己扯起袖子,大大咧咧擦着桌子。
陈铬怀抱托盘,转身低头准备离开,冷不防被李星阑叫住。
迅速转头望向对方,睁圆了一双眼睛,就等着他认出自己。
然而,李星阑只是愣了愣,恍惚间有种十分熟悉的感觉,那感觉却在看见陈铬戴着的面具时瞬间消散。世间所有人对他而言,全都跟着面具一般,陈铬不在了,就是不在了。
他随意地杨杨手,道:“鱼汤凉了,给他换一碗热的。”
陈铬一点声音都发不出来,直接上手拿走那碗鱼汤,觉得它明明就烫得人几乎要皮开肉绽,自己的手却冰冷。
我的手是冰冷的?哈哈,简直是“小手冰凉”。想到这里,陈铬竟然莫名噗嗤一声笑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