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道方侯爷是在此与他偶遇,还是专门等他来的。只见他一脸急色,向着凌戟道:“跟我来书房。”
凌戟跟着侯爷去了书房,方侯爷将门关上,让小厮在外面守着,回到书架前从几本书中间抽出一封信来,递给凌戟。
“咱们府上有些关系不远的旁枝,许多子弟或捐个前程,或科考出仕,其中有不少人外放为官。本侯一个侄儿在庆平县任知县,这是他寄过来的信,你来看看。”
凌戟一目十行地扫过信的内容,眉头已经皱起,将信还给方侯爷。
“上司责他赈灾不利?这罪名……可大可小。”凌戟道。
方侯爷一叹:“是啊。庆平县从去岁冬天到今年春夏一直雨水不调,一季旱一季涝的,虽然未发生什么大灾饥荒,却也是土地减产,食不裹腹。我这个侄儿越亭虽说不是什么聪慧之人,不功不过地因循守制还是懂的。他一直传信将那边情形告诉本侯知道,并未发生过什么大的差错。谁成想竟然被当地知府一本参到圣上面前,说他轻慢百姓,赈灾不利。按日子来算,圣上应该早几天就拿到奏折了,却一直没什么消息,本侯这心里总觉得七上八下的,有些不安。”
凌戟想了想,道:“侯爷怕这是冲着平国公府来的?”
方侯爷点了点头,却又不确定地道:“却也不像。这样一个罪名,泛泛而谈,也无罪证。不管怎么样庆平县的赈灾之举已见成效,什么叫轻慢百姓?何况那只是侯府一个旁枝子弟,无论如何也动不了我们方府一根毫毛。”
凌戟点头道:“侯爷说得是。这件事自然动不到侯府头上。”
方侯爷疑道:“你的意思是?”
“晚辈一直劝诫侯爷,应当慢慢脱离十二世家,慢慢放权,皆是因为担心圣上忌惮世家势大,早晚要出手铲除这个心腹大患。当今圣上虽然英明睿智,却比任何一个皇帝都更在乎手中的权势,绝对容不得任何人与他争权。”凌戟道,“当今圣上却又比谁都在乎名声,若要动手,定然是在万事俱备之后。”
“可这么一个不清不楚的罪名,如何算得万事俱备?要拿这么个事情惩罚世家,恐怕说不过去吧?”方侯爷急道。
凌戟道:“所以说这件事是动不到侯府头上的,侯爷大可放心。”不待方侯爷松一口气,凌戟又道:“但是——”
方侯爷瞪了他一眼:“有话能不能一句说完?!”
凌戟笑了笑,道:“但是,积少成多,聚沙成塔,只怕像这样微不足道的罪名,圣上手里已经捏了不少。每一件拿出来都不足以动摇侯府根基,握在一起也未必能击垮勋贵世家。”
“那还有什么好担心的?”方侯爷吁了一口气道。
“圣上只需要世家当中犯下一个足够大的错误,这便如同火药的引线,圣上手里拿着的就是能够毁灭世家的火药。”凌戟道。
方侯爷忙道:“既是这样,只要本侯约束侯府众人,谨言慎行,绝不犯错,便够了?”
凌戟摇了摇头:“且不说侯府众人多年作威作福惯了,岂是一朝一夕能改的,更不是侯爷一句话就能约束得住的。侯府内外千百人,如何能保证所有人都听话?便是所有人都谨慎行事,圣上想捏你的错处,你又如何躲得过?”
方侯爷急道:“那照你这么说,岂不是毫无自保之力了?”
凌戟道:“根结还在于皇上对于世家的忌惮。若能打消皇上疑虑,侯府自然安稳。”
方侯爷长叹一声,道:“那又岂是容易的事?”
凌戟告辞回到自己院中,简单收拾些衣物,包好放在床上。
他抬眼看着墙上挂着的一柄剑,那是他当年学武之中,他那隐士师父所赠。
凌戟走过去取下剑,拔剑出鞘,顿感一阵冷意。
“是啊,如何容易?”他喃喃出声道。
凌戟生于侯府,便是不为方越笙,他也不愿看着侯府落败。他自小进过最好的书院,也混过最乱的江湖,见识得多了,对于如今形势也看得更加清楚明朗。
如今的皇帝的确是个明君,却也是个强硬的皇帝。他要完成历代皇帝都未完成的事业,他要削弱甚至铲除盘根错节欺上瞒下的世家势力。皇帝从还是太子的时候就在准备,如今登基二十余年,已是万事俱备只欠东风。
他若早生个十几年,也许还有时间转圜。可是到了如今这般境地,要如何才能虎口夺食,救下侯府?
就连明年的春闱之期,恐怕都等不得他了……
凌戟将剑插回剑鞘,又挂回墙上,拿起行李向外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