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妮……!”月氏惊得几乎要昏厥过去,她倾身一把抓住女儿的肩膀:“你……你是疯了吗?!你们怎么能……那可是你们的父亲!”
“他算什么父亲?”康芷看着眼前柔弱顺从的妇人,强忍着眼泪问:“阿娘在和我说人伦孝道之前,不妨先回答我一个问题——要么他死,要么我和阿兄死,阿娘想怎么选?”
月氏攥着女儿肩膀的手一顿,惊惧不安的泪水滚落,她痛苦无助地摇着头道:“怎就到了这般地步……为何非要父子相残……像从前那样不好吗?为何偏偏……”
“从前那样就是好吗?欺凌,冷眼,奚落……究竟哪里好了?”康芷眼中也含着泪:“阿娘曾是奴隶,懂得哄骗自己,认为有一口饭吃便是好,为了这口饭可以忍受主人施加的一切羞辱凌虐——可我和阿兄不一样!我骗不了自己!”
话到此处,康芷声音微哑:“阿娘可知,我曾经最恨的人就是你了。”
月氏的神情陡然凝滞。
“我恨你将我生下,却护不了我分毫,反而教我处处忍耐讨好,我更恨无论我如何讨好,我们的日子都不会有一丝一毫改变——”
月氏手指冰凉发颤,只觉女儿的话如一根根锋利长针,刺入她身体每一处。
“后来我不那么恨你了,因为我知道,你没有别的选择。”康芷看着眼前的母亲,道:“但是阿娘,现在我们有了,我们有别的选择了。”
“即便败了,于我而言也不会比我们原有的结局更坏了!我不在乎做一个十恶不赦的所谓弑父罪人,即便万般罪孽骂名加身,我也只想活,为自己好好地活!”
或许她就是天生的坏种恶人,她连站起来活下去都是难事,拿什么去喂养以德报怨、柔软圣洁的心肠?她甚至敢说,她等这个机会已经等很久了!
纵然前方是万丈深渊,此刻她走在这条挣脱酷刑枷锁的路上,却也是无比畅快的!
看着女儿眼中从所未有过的渴盼生辉之色,月氏压下万般念头,最终只得问一句:“阿妮……那你告诉阿娘,你需要阿娘做些什么?”
康芷:“阿娘且随我去石家,算一笔账。”
康芷口中的石家,是指平卢兵马使石满及其家眷,如今在蓟州城中的临时住所。
从原先的官职上来说,石满是康定山的下属。从私人交情上来说,二人乃是同乡,一同投军,一同摸滚打爬,相互扶持,此番又一同造反,关系羁绊非寻常上下从属可比。
又因石满手中向来掌管着实实在在的兵权,分量仅在康定山一人之下,因而据下蓟州城后,石家占下的宅邸大小,也仅次于康定山而已。
不同于康定山膝下九子六女,石满子嗣相对单薄,家中仅两子一女,其女名石雯,年十六,性甚娇蛮。
康芷在石家门外跳下马车,声称有事要见石雯。
身处蓟州城中,又是战时,石家守卫森严,康芷不想惊动石家护卫,便收敛了气势,让自己此行看起来只是女郎之间的往来之举。
门房说需要通传,康芷便带着侍女老老实实地候着。
康芷在门外等了许久,才等到石雯身旁的侍女来见,那侍女将肤色粗糙,踩着沾了泥水的鹿皮靴的康芷从头到脚打量了一遍,不冷不热地问:“不知康五娘子,为何事要见我家女郎?”
她家女郎和这位可不算交好。
康芷:“我有件事情想要问她。”
<divclass="contentadv">侍女不可察地撇了撇嘴:“康五娘子请随婢子来吧。”
石雯此刻正在祖母石老夫人院中,石老夫人极宠爱这唯一的孙女,半日见不着,便忍不住念叨。
石雯与康芷向来不对付,她也很晓得如何最能刺痛康芷,故而便叫侍女直接将康芷请来了她祖母院中。
康芷过来后,却未进屋内,而是站在院中等着她,说有话要单独问她。
石雯嗤笑,这自幼没人呵护宠爱的康芷,分明就是不想见到她与祖母和气温情的场面。
石雯理了理精致的衣裙披风,带着侍女走了出去,却只站在石阶上方,居高临下地瞧着康芷:“听闻你那兄长闯了好大祸事,为了保命不惜投敌,如今连门都出不得——你不赶紧替他想想法子,来寻我作甚?”
康丛之事,她作为石家女眷知道一些,但并不算详细。
“除夕宴那回,我未曾到场,却听说你在宴上嚼我舌根——”康芷冷笑着道:“说我乃舞姬所出,必然也能歌善舞,若我在场,倒可给你们舞上一曲助兴……这话是从你口中出来的不是?”
石雯拧起眉毛:“是我说的又如何?”
她嗤笑着问:“怎么,你今日特意登门,就是为了与我翻这笔账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