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世民不以为意地点了点头:“可以,这只是小事而已。”他提起茶壶亲手给高阳倒茶,说道:“这等小事,高阳完全没必要来求父皇,自己做主便是。你如今虽说是出家修行,但也是父皇亲封的镇国公主……”
“父皇真是说笑了。”高阳也不去接那杯茶,就站起了身,“高阳不过是个无权无势的公主,还是有自知之明的。”
李世民的手就是一僵。高阳恭恭敬敬地给他行了个礼,接着便退了出去。李世民却是坐在那儿,半天都没动,直到武媚娘捧着白绢又跪到他面前,他都没回神。
他觉得高阳变了,可他却说不出哪里变了,只觉得自己心口处慢慢泛上点点惊慌,接着那心悸的感觉又慢慢凝聚成了刺痛,最后成了一抽一抽的疼,就像是有人在他的心上扎了根刺,接着又扯着那刺往外拔,偏又拔不出,直疼得他感觉喘不过气来。
这种感觉,是比上一次高阳去北宫时还要严重的恐慌。
他忽然站起身,一脚踹开面前跪着的武媚娘,就往外走。他想去把高阳追回来,他终于觉得自己似乎快失去那个暖暖的高悬的太阳了。
可是,李世民追出去,哪还看得见高阳的身影?只李治低着头迎面而来,父子两撞了个满怀。
“……治儿?”李世民眯着眼,神思恍惚间,半天才认出是李治。
晋王治看得出李世民神色的不妥,心思忐忑间,便是弱弱道:“是儿臣,父皇。”
李世民伸手拧了拧眉间,终于回过了神,深吸了口气,按下情绪,恢复到以往的神态,便是看向李治,道:“跟朕进来,正好朕也有话问你。”
李治愈加不安了,忽然就觉得自己好像来错了。可李世民发了话,他只能顺从地跟在李世民身后走进去。可一进去就看见很是狼狈的武媚娘,李治眉宇间当下便染了几分关切。他还知道这是甘露殿,李世民就在上头,赶忙把情绪掩去。
可那情绪虽然只有一瞬,但还是看进了李世民眼里。见此,他反倒不急着问了,反而开口道:“治儿来找父皇,是有何事啊?”他扫了扫李治的脸,又道:“治儿的脸色也不好啊,竟是没半点血色,究竟是出什么事了?”
李治看不透李世民的心思,也从不敢在李世民面前揣摩他的心思,当下只谨慎地收回了看向武媚娘的目光。眼睛努力不去看她,脸上却还挤出戚容,语气哀求道:“父皇啊,儿臣是与燕王关系不错,但确实不知当年太子和燕王密谋谋反之事。儿臣无心太子之位,还望父皇明察,饶儿臣一命啊!”
李世民被他这忽然的一连串说辞砸得有点摸不着头脑,皱眉道:“这话,是从何说起啊?承乾之事都过去那么久了……”
李治当下哭诉道:“刚刚我四哥,魏王,到儿臣府上,他说……他说……他说……”
李世民眯着眼看着说不出下面话的李治,又用眼角瞥了眼一旁努力缩小存在感的武媚娘,面上佯怒道:“真是画虎画皮难画骨啊!”
李治心下当即一松,只伏在地上,作势用袖子抹了抹泪。
李世民眯着眼,盯着李治的头顶,叹道:“治儿啊,你先起来吧,魏王对你的恫吓,不必放在心上。”
他看着李治站起身,便是神色无奈地摇了摇头,似乎是想说什么,却在转头间看见了一旁的武媚娘,神色便是一冷,怒道:“你竟还在这?!来人啊,把这贱婢拖下去,打死!”
武媚娘唰得抬了头,不可思议地看向李世民,满脸的错愕。
一旁的李治也是大惊,却还要努力把对武媚娘的关心掩饰成对李世民的关怀,神色不自然道:“父皇,这是……”他看着被壮实的太监抓住的武媚娘,眼里闪过一丝惊慌,声音微微带颤道:“这女子是犯甚大错了?父皇……父皇可不要气坏身子。”
李世民看着一脸苍白怯弱的李治,心里便是冷哼了一声,暗道这才是真的知人知面不知心!只这一试探,就看出真伪了。若不是起了疑心,他此刻恐怕还要为晋王治的孝心感动一番呢!
李治被李世民的目光看得心慌意乱,可眼见着武媚娘已经哭喊着被拖到殿门口了,他的心里又急得很,当下是手足无措啊。
“治儿很关心那个贱婢啊。”李世民慢悠悠地叹了口气,眼睛往旁边一扫,抓着武媚娘的太监就收了手,扔下哭成一团的武媚娘,便退了出去。
眼见着大殿里就剩下李世民、武媚娘,还有自己,李治只觉得一股子寒意从脚底漫上头顶,惊恐地咽了咽口水,僵直着身子,看看李世民,又看看那边的武媚娘,最终腿一软,便是直挺挺跪了下去:“父皇——”
这一声父皇喊得凄楚可怜,李世民暗叹果然真情出来,之前的戚容就都看着假了。
李治额头抵着地,哽咽道:“父皇饶命啊,儿臣是昏了头,是昏了头……”
一旁的武媚娘闻言,整个人都瘫软到了地上。她从来都知道晋王性格懦弱,但她却没想到,皇帝还没问话呢,他就已经禁不住做出此等不打自招的举动了。武媚娘的手死死抓着手中伪造的白绢,指甲简直要戳破绢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