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阳凑过去,扯出一个笑:“母后,我不去,不去了。您也要快好起来,您这一病,这宫里宫外什么妖魔鬼怪都跳出来了。”
长孙皇后眼角沁出了一滴泪:“我知道,有些人就是不安分啊……我告诫过他多少遍,不要对诸皇子指手划脚,他就是不听啊……”
高阳不说话了,只静静地坐在病榻前倾听着。长孙皇后这是在说谁,高阳心里也有数,太子在东宫闭门思过,长孙无忌也已经停灵了,皇后心里却是存着好大的一桩心事,不说出来,就只能郁结于思。她就在一旁听听,不说话,让皇后把心里的话说出来,对病情也好。
“……我从来就知道他不甘心的,他想当上大唐的宰相,他有野心……”长孙皇后眼角的泪珠一颗接一颗往下掉,苍白起皮的嘴唇微微颤动,有些话说出来也是含糊的,“高阳啊,母后对不起你啊,也对不起承乾……有多少事,他都插了一脚啊!若不是承乾哭诉,我以往都不知道,他背地里欺上瞒下干过多少事!咳咳!”
“母后!”高阳担忧地上前给长孙皇后顺气。
长孙皇后靠着靠枕微微喘着气,半晌平复下来,便是半抬眼看着高阳道:“母后的这颗心,就像是被劈成了两半,一半已经死了,一半仍不得安生……”
高阳的眉头皱得死死的,嘴上却是宽慰道:“母后,你会好起来的。太医不是说了吗?您的病情枯木逢春,只要静养,少思少虑。而且,母后也不要再说什么对不起我的话了,您养育了我,您没有对不起我。”
长孙皇后摇了摇头,久病的脸显得有些枯槁:“是是非非,母后心里都有数……”她拍了拍高阳的手背,示意她听自己讲:“高阳啊,你替母后去东宫看看太子……你父皇如今心里究竟是怎么想的,母后也没底了。承乾如今闭门思过,我就怕他心里有怨气啊!你替我去看看,啊?”
高阳担忧地看了眼长孙皇后,半晌还是点了点头。
等她一脚踏进东宫的时候,高阳才发觉太子承乾的状态比长孙皇后担忧地还要严重三分。
他整个人就直挺挺地跪在大殿的棺木前,双眼发直,一动不动地盯着棺木里躺着的一个十七八岁的小太监。整个东宫空荡寂静,只有承乾孤零零地跪在大殿里,形单影只。
高阳试探着走上前,唤了几声:“太子?大哥?”
承乾却是半点反应也没有。
高阳急了,当下上前用手推了推太子,大声道:“太子!太子!你怎么了?说句话啊。”
承乾的身子晃了晃,眼神却是半点也没从棺木上挪开,面色木然道:“我怎么了?我死了……他们已经把我扼死了。他们把大唐的太子、未来的皇帝扼死了!”他的声音由麻木变成了压抑的绝望,可即使是这样,他也没把眼睛从棺木上挪过来。
高阳实在看不得他这副要死不活的样子,当下道:“你没死!你还活着!死的是长孙无忌!”
“死的当然是长孙无忌。”太子承乾终于有反应了,他赤红着眼看向高阳,身子却倚到了棺木上,“长孙无忌死了,可是,我的爱情也死了!你看看,看看这里……”
承乾的手伸进了棺材里,抚上了那小太监的脸:“他的眼睛再也不会睁开了,这双眼,再也不会如温柔的湖水一般抚平我躁动的心灵了……”
“他这么小,像露珠一样脆弱,他以为我是太子……太子就能保护他吗?!”承乾压抑的情绪终于爆发了出来,他整个身子都恨不得埋进那棺材里,痛哭失声,“我保护不了他,保护不了他啊!最后反倒是他保护了我,他替我杀了长孙无忌,最后他却也躺在了这里!”
高阳瞪大了眼,看着记忆里骄傲跋扈的太子如今哀恸绝望得像是恨不得就此死去,之前想好的话就再也说不出来了。
太子对那小太监的感情,她如今似乎也能体谅了。她只好像哄孩子一样,向前握住承乾的手,轻哄着想把他拉起来:“来,别这样,他也不想你这样的。”
闻言,承乾的神色倒是一缓,怔怔地顺着高阳的力气站了起来,可下一刻,他眼里便又露出了疯狂的神色。他反手拽住高阳,大声道:“高阳,你说!我算是什么?!太子算是什么?父皇把我这个太子看成什么?是不是眼中钉、肉中刺?”
高阳一愣,面对这样的太子,就算是之前有再多的过节,高阳也忍不住动容道:“别这样,你冷静些。这样下去你早晚会奔溃,身边也会潜藏更多的危机……”
承乾一把挥开了高阳,呵斥道:“够了!我早就奔溃了!我早就冷静不下来了!”
他环顾着四周,脸上浮现出一种自嘲又疯狂的神色,道:“这东宫有什么好的,值得那么多人惦记着?我还没当上皇帝呢,他们就时时惦记着踩我下去,恨不得我死——”
他猛地转过头,看向高阳,道:“你知道当年的玄武门,父皇是怎么当上皇帝的吗?”
高阳咽了咽口水,道:“父皇杀了太子建成和齐王元吉,才当上皇帝的。”
“对!就是这样当上的!”承乾又哭又笑地点了点头,“当年父皇就是血洗东宫才当上皇帝的,还霸占了太子建成的宠妃玳姬。如今,他们也惦记着走父皇的老路,要把我拉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