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刚的一瞬间,仿佛有什么东西猛然霍住他的心魂,让他失了方寸。回神之后,才疑惑自己是不是最近太累了,所以神经疲劳。
再看满桌的珍馐,却突然失了胃口,便放下了筷子。
“公子,还是没有胃口?”
磬竹小心翼翼的问道!
之所以有这话,主要是因为哥舒聿廷说过,整天对着北堂明倾吃饭食欲不佳,所以磬竹就给他想了一个办法,便以出门应酬为由,多半都是在宁颖嫣开的清心小筑解决民生问题。
“她在西南地一定吃不好,睡不舒坦吧!”
似是感慨,哥舒聿廷扫了一眼桌上的佳肴道。
磬竹被问的一愣,唇瓣动了动,纵使曾经以为自己巧舌如簧,如今也是不敢轻易接这主子的话。
“听说,司空连赫每日都亲自为她准备膳食材料,想必不会饿着!”
不待磬竹回答,哥舒聿廷自己开了口,语气里不难听出郁气。
“郡主也是每日亲手羹汤等公子回府一同用膳!”
磬竹见得哥舒聿廷怨夫般的神色,忍不住小声嘀咕。
“别人给的东西能随便吃吗?”
哥舒聿廷却是嗤道,语气已经是很不好。
言下之意,他都没有吃别的女人做的东西,那个女人居然天天吃别的男人的,这让他心里很不平衡。
“听说,宁长老在路上就是水土不服,已经吐了一个月了,吃的话也是全吐了吧!也不知道这身体处理那边的事务能不能吃得消,那边如今瘟疫虽然稳定了,却还未根除啊!”
磬竹望着哥舒聿廷的侧颜,跟着小声的惋惜。
话落就见哥舒聿廷立即站了起来,继而在屋内来回踌躇起来,一副坐立难安的样子:
“真是不知道让人省心,吃就吃了,再吐出来岂不是白欠了人家一个人情!这是觉得我帮她还不起吗!”
磬竹这次果断被噎住,没有再接话,只做无语望天状。
正在这时,一阵轻浅而急促的脚步声传来。
哥舒聿廷与磬竹同时望向门口的屏风处,就见得隐七大步走了进来。
隐七还未开口,屋内的主仆二人已经看见他纠结着的眉峰。
哥舒聿廷心头一跳,但是并未开口问什么。
“刚刚西南地那边传来消息,说是宁长老驻扎的救灾营地又发生山体崩塌!”
隐七说到这里,便顿住话。后面的话不像是卖关子,反而像是有点沉痛的难以出口。
哥舒聿廷眸色慢慢变了,却依旧没有开口。
“宁长老可平安?”
磬竹看了一眼哥舒聿廷的神色,小心翼翼的又问。
“宁长老恰时与芜月妙歌上山采药,没能躲过,官府派人挖掘了三天,只找到一个被石子划的面目全非的尸体,从衣着判断,疑似芜月。而宁长老与妙歌始终未曾找到,怀疑已经……报丧的消息应该明天就会传回京城了!”
隐七断断续续的说完,屋内便陷入一片死寂。
哥舒聿廷只觉脑海里有一瞬间的空白,记忆里那个女子还是一个小黄毛丫头时闯入他的生命,然后在他的生命里或喜或悲或怒或怨,以各种情绪感染他的思想,纠缠在他的世界里,不知不觉,仿佛一缕缕看不见的丝缠缚住自己整个身心,让他难以自拔。
她各个时期的一颦一笑在眼前一幕幕浮现,从稚嫩到妩媚恬静,如源泉般浸润他的世界。然后这所有的一切也在瞬间灰白,破裂。那些丝线也仿佛失去生命般,狠狠箍住自己的心脏,让他几欲窒息。
从来没有这刻这般强烈的感觉,也从来没有想过,他会在半路丢失她……
这个打击太过突然,不在他的预料之中,便犹如晴天霹雳劈毁了他的一方世界。
“公子……不是还没找着吗,也许,宁长老没事,她武功那般高强……”
磬竹见得哥舒聿廷苍白的神色,不禁被惊到,回神后赶忙劝道。
但这话说出来却连他自己都觉得牵强,只因为宁颖嫣武功虽然高强,但论轻功根底,她还不及芜月。那样紧急的情况,就连芜月都未能逃脱,她又怎能抵抗这大自然的无情索命?何况,之前他们还在讨论她因水土不服所以身体虚弱的问题……
磬竹话刚出口,哥舒聿廷人已经冲了出去!
没有跟任何人打招呼,哥舒聿廷出门之后,直接骑了一匹快马直奔西南地。
在京中众人还在繁芜之中峥嵘的时候,哥舒聿廷跑死了五匹快马,半个月的路程,只用了五天时间就赶到。
“你们轻一点!”已经崩塌了半个月的山体间,经过这些时日的挖掘,几乎被遗为了平地。
司空连赫一句满含警告的命令出,惊的动手挖掘的小兵一个哆嗦,忙看了一眼已经将注意力转移到其他地方的司空连赫,就小心翼翼的挪到了较远的地方。
这根本不怪他们的——
这山塌下来都半个月了,就是一开始人没有被闷死,这会儿挖出来也是尸体而已。
他们夜夜轮流挖掘,已经很累了,还得每天都提着小心做事,真想放弃算了!
不是他们不敬那位为国为民的女官,可是就是在意也该有个限度吧……
正在小兵们忙碌着时,突然感觉一个阴影压下,当即就下了一跳,下意识抬头间,就猛然愣住。
“找到人了吗?”
本来换边去查探地形的司空连赫听得这话猛然回转过头,却见得一个不该出现在这里的人呼吸急促,一连憔悴的站在面前。
哥舒聿廷一身素白的衣衫已经风尘仆仆成灰色,如墨的发丝有几分凌乱的批在肩头,落魄中透着仿佛一夜之间侵染的沧桑。原本流光溢彩的眸子此时没有焦距的扫过眼前的景物,却没有落在任何实处。
仿佛是在搜寻什么,生怕眨眼间就错过什么般。
司空连赫怔了好一会儿,才回神:
“还有那边一块了!”
说着指向不远处的一块土丘。
话音方落,就见哥舒聿廷一下子就冲了过去。
司空连赫唇瓣张了张,话还未出口,就见哥舒聿廷已经徒手挖掘起来。
等司空连赫回神的时候,哥舒聿廷原本修长好看,如玉雕琢的指尖已经沾满了泥土和血迹。
司空连赫到了喉咙的话便生生堵在了喉咙,一副不可置信的怔看着眼前这个誉满燕京的贵公子。又仿佛想多看一眼,确认自己没有认错人。
其实他很想说,婢女的尸体是在山体上面找到的,下面很有可能其实没有人。而其实,他揣度宁颖嫣是不是借机已经带着肚子离开了。
天天在这里忙碌,一方面是恐怕下面真压着人,也是想给她争取离开的时间。
连着赶了几天路的哥舒聿廷却没有想太多,一向运筹帷幄,心思慎密的他第一次如此方寸大乱。
那个女子还在时,他想过千万遍只知道不能失去,却没有想到了真的被告知失去的那一天,自己能如此疯狂。
虽然曾经信誓旦旦,不让她离开,否则上天入地也要抓回她。
可真到了这一天,他才知道这种问天无门的恐慌与无助……
“你别再挖了——”
这时,一双大手猛然霍住哥舒聿廷沾满泥泞的手腕。
哥舒聿廷刚想拂开,就听得司空连赫的声音从旁边传来:
“其实已经找到了三俱尸体,我只是不想承认她已经不在,所以执着的看这土地的最底层……或许,你该去看看那几俱尸体!”
听得这话,哥舒聿廷的身子一颤,仿佛又受到了一重打击。
“不,不会的,她怎么可能会死……”
仿佛是在自问,又仿佛是在自欺欺人,哥舒聿廷喃喃道。
只犹豫了瞬间,便决然的拂开司空连赫的手,继续徒手挖掘起来。
五个月后——
西南地的灾情得以控制,感染瘟疫的百姓也皆治愈。
“秦默云”为西南地做出的贡献,被歌颂一时。但对她年纪轻轻就香消玉殒的噩耗,无人可以挽回。
燕帝痛惜这个旷古奇女子的同时,特追封她为平康郡主,设立衣冠冢,以公主之礼厚葬在皇陵之中。
而此议据说是新晋的平南王哥舒聿廷提及!
在此之前,因为哥舒聿廷揭露北堂青为江湖第一杀手组织鸿门之主的的真相——
先擒住北堂青,再以假死之名蛮事,后又放出北堂青被俘的消息,引得鸿门一干余党相继浮出水面。
北堂青以郡王之名勾结草寇,滥杀无辜,其行为与叛逆无二。落在燕帝眼底,等同预谋谋朝篡位。
北堂明倾便被冠以乱党之女的罪名,在捉拿令下来时潜逃出哥舒府,如今通缉令已经发布全国。
哥舒聿廷立此大功,东南郡又一时无主,燕帝感念其为朝廷这些年的贡献,便敕封他为异性王爷。
这对于哥舒家原本是莫大的殊荣,而在朝中百官揣度燕帝敕封哥舒聿廷为王,却没有褫夺哥舒珞白的兵权一事的用意时,哥舒聿廷不能人道的恶名一下子传遍大街小巷。
有人猜测是潜逃在外的北堂明倾放出的谣言,有人恍然,原来燕帝是早知道这事情,知道哥舒家不能对皇族正统造成威胁,所以才在封王的情况下没有褫夺兵权。
可是,这都不能改变哥舒聿廷一世英名毁于一旦的事实。
另一则传闻同样在京中传开,那便是已故的平康郡主与平南王哥舒聿廷的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