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以为你此时该彷徨的……”哥舒聿廷柔声开口,语气却仿佛是在自言自语。
“彷徨什么?”宁颖嫣不解。
他以一场棋局为由要了她的身,却从未说过对她的心意;说让她嫁给他,却是以别人的名义。他不解释,她却也从来不问。
自以为从来将所有事物掌握在自己局里的哥舒聿廷,此刻看着眼前人儿绝丽的容颜,突然产生了点点难以琢磨的疑虑。
这疑虑摸不清是什么滋味,只知道落在心底的感觉不太好受。
“无甚!”哥舒聿廷收敛了疑虑,唇瓣又勾起惯有的轻懒笑意:
“司空连赫是我故意引过来的,可惜他并未认出你半分!你可知,三年前,他以为你死了,在城郊为你立了一座墓,且年年拜祭!”
“啊?你跟他说我死了?可是我跟他又不熟,谁让他拜祭了!”宁颖嫣听得惊诧,她之所以记得司空连赫,也主要因为三年前被他连累受伤的事情,可是:
“啧啧啧,不过真难想象,就算我是被他连累‘死’的,一个世家大公子,高高在上的权臣,也会惦记一个路人甲的死活?”
只要一想到长满野草的荒郊野外,竖立着一座上书她大名的墓碑,宁颖嫣不禁觉得毛骨悚然,也不知道自己会不会被司空连赫拜的折寿!
哥舒聿廷闻言斜睨着宁颖嫣,一副事不关己,没心没肺的样子。
“咦?认出我?你是想他从而指出我是冒牌货!还是你以为三年前他对我有什么特别想法,所以想让他从我这张脸上产生遗情反应?”宁颖嫣突然疑惑的看哥舒聿廷。
“如果他真心待你,如当年的顾连臻一般许给你未来,你可想跟他?”歌舒聿廷问的漫不经心,似是宁颖嫣即使真的回答是,他也无所谓般。
宁颖嫣却是愕然,回过神来后,灵波流转的眸子此时沉静的盯着歌舒聿廷
“司空连赫?顾连臻……这两者是否有何关联?或许,我该说,这两人本就有何特别关系,所以你当年拿顾连臻试探我,如今又故意让我与司空连赫产生微妙的联系。也许用不了多久,我又会再见顾连臻这个故人!你是想拿我牵制他们?还是挑拨他们?”
不待歌舒聿廷回答,宁颖嫣又说:
“如是这般,你又何必问我可想跟谁,不如直接说,你打算将我送给他们之间的谁,施行你的目的便是!”
说这话时,宁颖嫣是在笑的,她绝丽的容颜上,长而卷的遇睫轻颤,灵光四溢的眸子里看不见半分的伤心,却叫看见她笑颜的人蓦然生出几分怜惜。
歌舒聿廷看着这样的宁颖嫣,却没有半分的闪躲,静看了她一会儿,指尖把玩着宁颖嫣垂落在身前的发丝,笑得冶丽倾城:
“你一直最好奇的,不是我究竟图谋的是什么吗!如果我说,我想要的是这整个北燕天下,你可愿陪我?”
宁颖嫣闻言惊讶非常,但是对于他突然的坦白却没有任何意外。只因为,她很早就知道他身为朝廷命官,又培植了愚宫那样一个在江湖上地位超群的门派,她是瞎子也能感觉到他的用心了。
“你——这可是要谋反?!”宁颖嫣压低了声音,突然凑近歌舒聿廷问。
“是又如何?你愿意陪我一起逆天吗?”歌舒聿廷温柔又霸道的给予肯定,继续追问宁颖嫣的答案。
宁颖嫣又是惊讶的看了歌舒聿廷一会儿,对上他波光潋滟,却始终看不懂里面所承内容的黑眸,最终叹了口气:“都已经上了贼船,你会告诉我怎么下去吗?”
心里记得的确是歌舒聿廷问话里的“陪”字!陪这个字的含义有太多解释了,可以是站在他身边的战友,也可以是捏在他手里任意捏园搓扁的棋子。
关于他们之间的感情问题,她一直不想问。
前世她未曾涉足过男女情爱,没有想过如何处理男女恋人之间的关系。
而今和歌舒聿廷的这种关系虽然让她彷徨过,但她却也清晰的知道,如果他心里有她,不说任何事,但凡与她有关的,他理应为她考虑。反之,就是问出再多花言巧语,又能如何?
他对她如何,没有人比自己心里的感觉更清楚!
再问这些年跟在他身边,她倒真不像其他下属那般对他毕恭毕敬。
就是他最信任的隐七,在他眼里也是有底线的。
她在愚宫各种的优待,还有作为他的第一个女人的她,还没有在他心里找到自己的底线!
暂且她可以理解为,他对自己是比对别人宽容爱护的!
如果他真的做的太过分,即使她真的喜欢他,她也不会因此吊死在他一颗树上!
而今,为了生存,也只不过彼此照应罢了!
“算了,随你要如何算计了!我是困死了,现在要睡觉!明天还得看书,离科举可没有几天了!”给了歌舒聿廷一个白眼,宁颖嫣就拂开他的手,径自掀被蒙住了整个人。
歌舒聿廷看了拱起的被子一眼,眼底的神采明灭不定间,心底又觉得有点好笑,暗自叹了口气笑道:
“纵使如此,可也别荒废了武学,每日应当适当的运动一二!”
宁颖嫣刚调整了一个姿势睡好,也没有想歌舒聿廷会不会走,就听见被子外传来男子如酒醇醉的话语。
还未明白过来男人的意思,身上便是一轻,接着被子里就灌入另一个人的气息……
无边春色与女子的抱怨,最终淹没在了男子的喘息里,一并便掩盖在了帐幔之内……
而屋外一棵梧桐树叉间,一人攥紧拳头,听着屋内隐约的叫唤声,纤细的指尖几乎刺破掌心。
“你该回去了,下次如无命令,别再自作主张的接近我,如今我的身份是主上的暗卫!”梧桐树的另一根杈上,一人双手环胸,靠在树干上语气冷肃的道。
那人闻言蓦然回过头来,黑夜里的眸子闪烁出隐隐的光:
“你除了警告我听从命令以外,还能对我说甚?”女子压低的斥责俨然是红妍的声音。
隐七藏在暗处的神色不清,顿了一下才开口:“红妍,你逾矩了,快走!别惊扰了主上!”
红妍闻言却觉得压抑的怒火更是蹭的往上窜长,声音不禁拔高了几分,喝道:
“红妍!红妍!分明我才是秦默云!你自己放弃哥舒家嫡长子的身份,要做这见不得光的奴才,我却从来没有说过要忘记自己的祖宗!”
隐七闻言剑眉皱起,深看了红妍曝露在夜色下因为嫉妒而显得有些扭曲的娇颜,却是不语。
红妍见隐七不说话,却并没有消气,反而越是看他沉默的样子越气,忍不住就踏着枝桠上前一步狠推了一把他的胸膛:
“你说话啊?你既然不想履行与我的婚约,又何必拉我一起进愚宫?你究竟当我是什么?”
“你是因为不能如期履行与我的婚约而生气,还是在嫉妒如今以秦默云这个身份备受主上宠爱的宁长老?”
蓦然严肃的反问堵的红妍一噎,红妍原本泛着泪光的眸子不自在的一闪,脸颊也是瞬间烫红。一下子居然找不到反驳的话——是的,她在嫉妒,从三年前宁颖嫣以一个村姑的身份被主上亲自请进愚宫开始……
因为在那之前,她是愚宫从上至下唯一一个由主上带进愚宫的弟子。
问她对主上有男女之情吗?其实她更愿意隐七能够恢复正身,嫁他为妻。
可是却也不想那个夺了愚宫所有荣耀,被愚宫上下誉为一代奇才的宁颖嫣受主上宠爱。为此,她更不惜现在就恢复秦默云的身份,代替她完成所有主上下达的任务!哪怕让她去勾引司空连赫,或者其他的谁……她也愿意!
“你又是以何身份问我这种问题?”顿了下红妍便收敛了情绪,继而愤愤的看着隐七:“婚约?我们还有婚约吗?那是秦默云与哥舒家嫡长子的婚约!不是隐七与红妍!”
说完又狠推了隐七一下,转而纵身消失在黑夜里。
隐七一个踉跄,险些栽下树杈,待稳住身形,却也只是看着红妍消失的方向未曾追过去。
不时,一抹黑影悄无声息的立在隐七的身边,看了隐七一会儿才意味深长的开口:
“你如此一再纵容,不仅减不去半分你的愧疚,也得不到她半点的感激,我怕她迟早会坏主上的大事!”
隐七闻言沉默了好一会儿才叹道:
“她终究是怪我的,所以在说气话!不过这些日子在皇城待下来,看见那些深宅的尔虞我诈,她已经有所领悟。假以时日,她会明白,当初如果不是愚宫救了她,她根本无法活到今日!她……终究还是涉世未深!磬竹,别为难她……”
作为哥舒聿廷在哥舒家贴身随从的磬竹,闻言却是摇了摇头,无奈的叹道:
“你该知道,从来没有人为难过她。就是宁长老,也多是让着她的,只怪她自己太过盛气凌人。否则的话,她如今焉有命在?好了,今日她逾矩与你接近之事我当未曾看见,但愿如你所说吧!”
——
一声尖叫划破了清晨的宁静,紧接着秦国公府就闹了开来。
除了宁颖嫣所在的园子,秦国公府各处皆忙翻了天,从上至下所有人皆战战兢兢。
源于独孤氏一早照镜子发现满脸长满了红疹,第一个就吓厥同床共枕的秦国公,接着就吓晕了她自己。
前一日的多番陷害失手,加上这一刺激,独孤氏便一病不起。
同样的,秦芷妍亦是身发红疹,但是比起独孤氏却轻了很多。大夫诊断为内火上旺引起的毒疹,告诫患者不能见光吹风,十天半个月便可恢复如常。
所以秦国公府的一切事物在秦国公的授意下,暂由吴姨娘掌管。吴姨娘在外给人的印象就是温婉可人,因为育有一个有出息的庶子秦睿年,所以颇得秦国公宠爱。
而除去独孤氏,秦国公府恐怕没有一个人希望和宁颖嫣正面冲突。
于是一大早当一张烫金的请帖递进府里,指明要给“秦默云”时,没有任何阻拦。
发帖人是柳家,名目是时下自家梅花盛开,所以邀请帝都内所有名门千金过府一聚。
“这个柳家是如今北燕的第一皇商,柳家当家封号长信侯!”轻捻着那烫金的请帖,红妍介绍道。
看了一眼坐在窗边书案旁执着书籍翻看的宁颖嫣,神色有些幸灾乐祸。
“柳家的大小姐柳如欢文武双全,柳家如今有一半的产业都是她挣下的!而她那一身好武艺,就是军中将领恐怕也没有几个能敌得过!”
宁颖嫣听得这话,落在书页上的眸子一顿,就听红妍走近她三步之遥站住,又道:
“帝都之内无人不知,柳大小姐痴恋哥舒家公子,早些年就拦轿求亲,扬言甘为平妻下嫁哥舒家,却遭到哥舒公子的拒绝。即使如此,帝都之内也没有一个人敢笑话她!”
红妍说到这里,已经将请帖放在宁颖嫣身边的桌案上,唇瓣挂着等看好戏的讥诮:“对了,柳家这次的帖子发了两份,一份署名独孤氏与秦大小姐,另一份指明是秦默云!”
言下之意,这帖子很大程度就是冲着宁颖嫣来的。
宁颖嫣听到这里才放下书籍,抬起头叹了口气看向红妍。
在红妍以为宁颖嫣已经为后日赴宴之事发愁时,却听她道:“红妍,你去联系一下哥舒家目前在我名下的几处产业的管事,安排辆马车,明日随我出城去巡视一番。此去大概要四日时间,所以该准备的切莫忘记了!”
“你不去赴宴?”红妍闻言错愕的看向宁颖嫣。
宁颖嫣却是拿看白痴的眼神看她:“明知道是鸿门宴,你会去吗?”
红妍被反问的一噎,顿时一阵气结,却只能愤看了宁颖嫣一眼不敢,不甘不愿的道:“是!”
说完便拂袖大步离去。
站在一旁的芜月见此,秀眉微蹙,不禁担忧的往下宁颖嫣:“小姐,你派红妍去张罗出城的事情,不怕她从中做什么手脚?”
宁颖嫣透过一旁的窗户,看见梧桐林间疾走而过的红妍,不禁勾唇而笑:“如此便正好让我看看她有何本事!”
次日一早,宁颖嫣便按计划乘车出城。芜月被留在了秦国公府,随行的只红妍一人。
“你为何带着我?明明咱俩不对盘,何必相看两相厌呢?”坐在晃荡的马车里,红妍语气不善的质问悠然的靠在锦榻里看书的宁颖嫣。
宁颖嫣闻言却是诧异的看她,一副她何出此言的样子:“两相厌?我不觉得啊!”
在红妍因为她的回答错愕时,突然笑得见牙不见眼的道:“我倒是觉得看着你竖着眉目,或者每每因为说不过我而吃瘪的样子,心里特别的有块感!”
“你——”一句话气的红妍仰倒,奈何打也打不过,说也说不过,愤恨之余,也只得愤怒的瞪了宁颖嫣这几日越发娇艳欲滴的容颜一眼,就掀帘到车厢外去了。
宁颖嫣目送红妍出去,之后却是叹了口气,心情很随性无畏的样子。之后放下了手里的书籍,揉了揉眼角穴位,微掀起车帘一角眸光朝外看去。
此时已经是四月天气,大地回暖,马车行驶在官道上,也远远可见地里的新绿,和劳作的百姓。
一阵清凉的风透过帘幔吹进来,宁颖嫣深吸了口气,试着放松有些疲惫的身心。
虽然她这些年一直习武,可初经人事没有多久的身板,还耐不住那男人如狼似虎的索取。在秦国公府的近两天他连续报道,虽然每夜只一次,可这一次却无限绵长。每每才半场,她就已经大喊吃不消了,后又被他逼着加强内功修为为由,再一起相拥双修后半夜……直到接近早朝时间,他才起身离去。
“驾,驾——”男子策马呼喝的声音蓦然远远传来,宁颖嫣听此赶忙落下车帘以挡住灰尘。
“喂,连,连回……你,你慢点啊……啊……等等我!”接着隔着车帘宁颖嫣又听得一人策马追过,听那声音显然骑术不精。
“少爷,你慢点,当心摔着……”轰隆隆——与此同时,是一大批人追随而过。
“你们这是踏青还是追魂呐?”又一队人追过。
“啊呸,啊呸……”马队呼啸而过后,红妍连连吐着被迫吸进的尘埃,抬手就想掀帘躲进马车里,心里直骂晦气。
“哪里来的贱婢,竟敢对本公子喊呸!”男子满是暴戾的声音传来。
宁颖嫣看不见马车外发生什么事情,但却感觉到夹带着劲风的气流波动在尘嚣之间。
接着只听啪的一声,车厢外传来马儿一阵痛苦的嘶鸣,身下的马车蓦然一阵剧烈晃动,便失控般的朝前飞奔而去。
秀眉一皱,宁颖嫣当即就料到,是哪个纨绔子弟不分青红皂白故意拿鞭子抽了他们的马儿。本担心马车因此失控栽进农田里,宁颖嫣准备窜出马车,这时却觉马车顶一阵异响,便止住了动作。
第一个策马奔过的司空连回蓦然被发狂的马车超过,微微一鄂,回头间就看见窜过的马车驾驶位上一黄衣少女手忙脚乱的想扯住缰绳。
“啊,车夫,你快帮忙稳住马车啊!”
司空连回还来不及给出反应,就见一个玄影从天而降,狠狠扯住了发狂的马儿。
“吁——”
宁颖嫣在马车里感觉到,马车被险险控制住的时候,身后远处一片少年惊恐的尖叫声乍起。
短暂的时间内宁颖嫣判断出,这应该是一群出城踏青的贵族公子,因为经常养尊处优不善骑射,刚才疯赶前面的人,这时被马车挡了去路,一时拉不住马匹,有人已经被狂躁的马儿摔落马下。
“啊——”一声尤为凄惨的尖叫传来,勒住马车的玄衣男子都不禁回头看去。
却见一个身材臃肿的少年滚落马下,还来不及翻身滚开,就被下落的马蹄踩踏上身。
“少奇兄!”司空连回当即惨白了脸色,连忙翻身下马飞奔上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