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谈论时事,在现在的巴黎,已经成了一种合乎时尚的“文明戏”了,在社交界早已司空见惯。女士们便借着这个话题谈论起来,彼此说着自己知道的信息,但并没有什么独到的见解。
在这期间,安雅发现杜洛瓦在频频打量她和瓦尔特夫人。看向瓦尔特夫人的目光中毫无欲念,有的只是向上爬的野心;可是在投注到她身上的目光中,杜洛瓦依然带着轻薄的态度。他那自以为风流的一举一动,都引起了安雅心中更高的怒火。都给他下了那样的暗示,他还能毫不顾忌地四处招惹,果然在杜洛瓦心目中,爱情并不是必需品吗?
但是恐怕也不乏弗雷斯蒂埃夫人本人的推动……以玛德莱纳的个性,她所结交的都是些大人物,不可能被杜洛瓦的甜言蜜语所打动。有了安雅的暗示,她也许会觉得杜洛瓦的感情很真挚,人又聪明肯干,偶尔提携一下是会的,但绝不会让他成为自己的入幕之宾。
安雅不禁扼腕,那天晚上她被怒火冲昏了头脑,一时没有考虑到这么多。可是除了弗雷斯蒂埃夫人,她当时还能想得到谁呢?
不,无论是谁都不合适……瓦尔特先生老奸巨猾,而瓦尔特夫人完全不应该遭受那样的侮辱。让安雅本人和杜洛瓦周旋,她也感觉不屑——这人虽然有聪明的脑袋和向上爬的野心,却是个无耻之徒,是个品性卑劣的伪君子。他能强夺妻子的一半财产,转眼间又可以翻脸不认人,为了娶到苏珊·瓦尔特而带着警察捉奸妻子,还有脸声称自己是受害者……无耻之尤莫过于此。
从这点上来说,玛德莱纳和他倒是不相上下,天生一对。只可惜他们两人太过相似,而玛德莱纳聪明过度。如果玛德莱纳是个男人,其成就绝对不止于此。
她身边每出现一个男人,就会多一个男人功成名就。从看人眼光上面,安雅自愧不如。
这时候,一个金发女客走了进来。她一进来,在座的另一位女客就起身告辞了。
话题于是又转了个方向,大家开始讨论林内先生是否有可能进入法兰西学院的问题。在她们讨论的时候,安雅注意到,杜洛瓦眼神里出现了光芒,表情也戴上了点跃跃欲试,好像只要一开口,就能滔滔不绝、口若悬河。瓦尔特夫人显然也注意到了这一点,她在发表了自己的观点后,频频向杜洛瓦看去,似乎有意让他也加入话题。
安雅已经实际见识过杜洛瓦的良好口才了,如果被他找到施展余地,得到在座诸人的赏识,也许情况就不会那么乐观了。
于是她抢先在瓦尔特夫人想开口之前,提高声音,笑着道:“无论谁入选法兰西学院,都和我们没关系;那些作品是不是很有文学价值,也和我们没什么关系。我比较关心的反而是,今天晚上诸位还有什么安排吗?提到奥德翁剧院,今天好像刚好要发布一出新戏呢。”
德·马莱尔夫人形象很好,平时的人缘也不错。所以安雅这番开口,恰好就把话题引到了另一个方向,女士们都开始谈论那出即将在奥德翁剧院发布的信息。杜洛瓦对这方面就不怎么擅长了。但瓦尔特夫人仍然在注意他——因为聚会已经即将结束了,一直干晾着杜洛瓦也不合适。
于是她神态文静、不慌不忙地发表了自己的论点后,又顺带地提了一下杜洛瓦:“杜洛瓦先生,您对此应当也有所了解?可否问问,在这出戏里,您更期待的是哪位演员?”
杜洛瓦没料到她会就这个问题问他,出口的话顿时显得结结巴巴、毫无章法:
“夫人,关于这个……我以为……剧院和演员……”
瓦尔特夫人耐心地听完了他的观点,而后便若无其事地重新和女士们讨论起来。杜洛瓦自觉颜面无光,安雅又特意用着含笑揶揄的眼神看着他。他坐立不安,过了一会儿就起身告辞了。
安雅松了一口气,这关总算过去了。过了一会儿,当新的客人到来时,安雅也顺势起身离开了。
刚刚走到门口,还没有看到马车的踪影,杜洛瓦的身影就首先映入了眼帘。他正站在不远处的街道上,一边捻着自己的胡子,一边不停地朝着这边看。在发现安雅出现之后,他脸上就出现了笑容,向着她走来:“您怎么也在这时候离开了?”
安雅惆怅地叹了口气,说道:“瓦尔特夫人的聚会总是会有很多客人。况且,我还在期待今晚的新戏呢。”
杜洛瓦问道:“那么,你是要一个人去剧院了?”
看出了杜洛瓦的心思,安雅脑中冒出一个想法。她故意说道:“是啊,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我只不过孤身一人,又能邀请谁呢?倒是有几个朋友,不过她们各个都很忙。”
“弗雷斯蒂埃夫人呢?我看你们很要好。”杜洛瓦建议道。
“事实上,我正要去拜访她。”安雅微笑道,冲他看了一眼,“你也要去吗,杜洛瓦先生?就当是——顺便去拜访你的老朋友了,我知道你们的关系也很不错。”
“你无需对我这么客气。”杜洛瓦说着,含情脉脉地对她笑笑,伸手召来出租马车。
“那我应该叫你什么?啊,洛琳娜给你起了个绰号,叫漂亮朋友。”安雅说着,上了马车。
杜洛瓦坐在她身边,忍俊不禁:“哎呀,洛琳娜。我有好久都没见过她了。夫人——你——允许我去你家里拜访吗?”
“我恐怕不行。”安雅惋惜地叹了口气,“你知道,我丈夫就要回来了……他是个脾气非常大的人,很难讨好。他对我的朋友总有意见,认为他们不三不四。你还是不要让他看到的好。”
杜洛瓦有意结交德·马莱尔夫人,当然不会就这样轻易放弃。他说道:“恰好,我特别擅长讨人欢心。”
安雅心想,的确。如果杜洛瓦成心想去结交谁,他就很少有失手的时候。对他而言,讨好一个女人就如同与生俱来的本能,毫不吃力。就算是安雅,即使知道他的德行,不也会因为他有意讨好的举动而感到满足吗?
安雅不动声色地岔开话题:“是吗,我相信你有这样的本事。不过,我倒是对另一件事非常好奇——我在报纸上再三地看到了你的报道,那些在阿尔及利亚的往事。那些事情都是你的确经历过的吗?能不能跟我多讲一点?这样的话,我回家也可以和洛琳娜多说点话,免得她抱怨我这个母亲不关心她。”
杜洛瓦殷勤地道:“当然,能为你效劳是我的荣幸。”于是他便讲了起来。
在和安雅讲这些往事的时候,杜洛瓦有意地回避了他的那些艳遇。仅仅是讲当地奇特的风土人情,倒是让安雅听得很开心。就这样讲了一路,直到弗雷斯蒂埃家门口才停了下来。
听差为他们通报之后,安雅便走了进去。弗雷斯蒂埃夫人刚好在家,她们互相拥抱表达亲密,然后才纷纷落座。弗雷斯蒂埃本人则不在家,正在外面参加宴会。安雅听到这个,便问道:“上次聚会的时候我看到,他的身体大不如前,你们为什么不去一个环境好点的地方休养一番?”
弗雷斯蒂埃夫人答道:“他还有许多事情放不下,过段时间我们就去找个好地方休养。”
杜洛瓦进来以后,仿佛忽然又变成了正人君子,并不多看她们之中的谁一眼。此时便关切地问道:“能够找到合适的医生吗?他总是这样不注重自己的身体。”
“他就是注意,还能怎样呢?”弗雷斯蒂埃夫人冷冷地说道,娇媚的脸庞投来一瞥,“身体像是破渔网,再怎么塞棉花又能怎么样呢?”
这话说得太凄凉,安雅和杜洛瓦都开始安慰她。
这时候,弗雷斯蒂埃回来了,还没进门,就听到了一串呛咳声。玛德莱纳却坐在椅子上毫不动弹,一直到他走进来才说了一句:“今天晚上在部长家的聚会,部长有说什么吗?”
很显然,她现在关心的仍然是时局政事。弗雷斯蒂埃的身体已经成了这样子了,即使有名医诊治,大概也活不了多久。她是必然要寻找另一个丈夫的,那么杜洛瓦就当仁不让地成为首选了——谁让他年轻聪明、强壮英俊、能干听话又付有野心呢?玛德莱纳向来喜欢这样的人,而杜洛瓦对她的追求也让她十分受用。
玛德莱纳的人生中,永远不会缺乏这样一个富有野心的英俊丈夫。
想通了这一点,安雅对接下来的计划也就松了口气。她要确保玛德莱纳已经将杜洛瓦当做了自己考察的首要目标,这样才能开展下一步的计划。按照她的性格,玛德莱纳一定会尽量地施展手腕吊住杜洛瓦,让他求之不得,对她保持着热情,同时冷静地点明现状,像是一个最好的朋友一样为他指出最恰当的道路……而杜洛瓦是个聪明人,他会牢牢地咬住鱼饵,因为这将是他的进身之阶。
可是凭借着杜洛瓦的手段,最后玛德莱纳会不会禁受诱惑,也是说不定的事情。
安雅唇边露出笑意。事到如今,已经成功一半了。剩下的一半……就要看玛德莱纳会不会听她的意见了。
作者有话要说:放原著,和上章的一起:
【由于手头依然不太宽裕,无力购买用于晚宴的礼服,他只得又去租了一套黑色的。这一天终于来了,他第一个早早到达,比约定时间提前了好几分钟。
他被堂倌带到三楼的一间不大的房间内,房内四周挂着红色的帷幔,临街的一面只有一扇窗户。
房间中央放着一张方桌,桌上已摆好四份刀叉。桌布白得耀眼,像是刷了层白漆似的。两个高大的烛台上点着十二支蜡烛,把桌上的玻璃器皿、银质餐具和火锅映照得习习生辉。
窗外有一棵树,浓密的树冠,在各单间客房明亮灯光的照射下,像是一块嫩绿的草坪展现在那里。
杜洛瓦在一张沙发上坐了下来。同墙上挂着的帷幔一样,沙发的布面也是红色的,但里边的弹簧已经破旧不堪,杜洛瓦一坐下去,便听咕叽一声,身子深深地陷了下去。这是一家很大的餐馆,四周回荡着大餐馆里常见的那种嘈杂声,如碗碟或银质器皿的碰撞声、堂倌在铺着地毯的走廊里快速走动的沙沙声、各房间房门此起彼伏的关门声以及房门偶或开着时从房内传出的各方来客的南腔北调。弗雷斯蒂埃这时走了进来,亲热地同杜洛瓦握了握手,表情是那样真挚,这在报馆里是从来没有的。
“两位女士将一同前来,”他说,“这种聚会倒蛮有意思。”
他向桌上看了看,忽然走过去,把一盏光焰如豆的煤气灯熄灭掉,并因风很大而将窗户关了一扇,然后,他找了个拐角处坐了下来,一边说道:
“我现在应特别留意。这一个月来,身体倒是好多了,只是前几天又旧病复发,可能是星期二晚上去看戏时又着了凉。”
房门这时忽然打开,两个年轻的女人出现在门边,身后跟着一位侍者。她们都戴着面纱,把秀丽的面庞围得严严实实,一举一动是那样小心谨慎。每当在此场合出现,她们总是带着这样一种神秘兮兮的可爱神态,生怕会在不意之中遇上某个邻居或熟人。
杜洛瓦迎上去,向弗雷斯蒂埃夫人欠了欠身。弗雷斯蒂埃夫人佯装着一脸怒气,狠狠责备了他一通,说他为何没去看她。接着,她意味深长地微微一笑,冲着德·马莱尔夫人说道:“这不是明摆着吗?你心中显然只有她,而没有我,你去看她就有时间了?”
众人于是落座。侍者走过来,向弗雷斯蒂埃递上一份上面标有各色水酒的纸片。德·马莱尔夫人一见,立刻向侍者喊道:
“这两位先生要什么,你就给他们拿什么。至于我们俩,我们要冰镇香槟,而且要上等的。最好口味温和一点,其他什么也不要。”
侍者出去后,她带着不可抑制的高兴神色笑道:
“今晚我可要喝个痛快。今天机会难得,大家定要开怀畅饮。”
弗雷斯蒂埃似乎没有听到她刚才的话,这时向她问道:
“我去把窗户关上,你看可以吗?我这几天,老毛病又犯了。”
“当然可以。”
他于是走去把另一扇半开着的窗户关了起来,然后回到原位坐下,脸上现出安然、平静的神色。
他妻子始终一言未发,心里似乎有什么事情。只见她眼帘低垂,在对着面前的酒杯微笑。这淡淡的笑,好像总在那里许诺什么,但又决不会去履行。
侍者送来一盘奥斯唐德牡蛎1。这牡蛎既肥又嫩,像是有意放进蚌壳中的一块块嫩肉,一到嘴里就化了,同略带咸味的糖块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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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奥斯唐德,比利时一地名,以盛产牡蛎闻名于世。
喝过汤以后,侍者送来一盘鲟鱼,鱼肉呈粉红色,同少女的肌肤相仿。酒过三巡,举座的谈兴也就不知不觉地放开了。
首先谈的是一件市井传闻,说一位上流社会的贵妇,在一家餐馆的雅座里同一位外国王公共享佳肴,不巧被她丈夫的一个朋友撞见,遂闹得满城风雨。
故事说完,弗雷斯蒂埃大笑不止。两位女士则对那以泄露他人隐情为乐的快嘴男子,作了同声谴责,说此人是个不谙人情世故的糊涂虫。杜洛瓦同意她们的见解,并一本正经地申言,一个男人,无论是当事人、知情者还是一般目击者,对于这类事情都应藏于心底,守口如瓶。他接着说道:
“要是我们每个人对于他人的*,都能绝对地缄默不语,互相之间存在着充分的信任,则人世间有趣的事情将会俯拾皆是。人们之所以常常——特别是女人——畏首畏尾,就是因为担心自己做的事会在哪一天被暴露于光天化日之下。”
说完,他又笑着说了一句:
“你们说,事情难道不就是这样吗?要是她们不必担心自己会因一时之快而使自己的名声被人糟践,弄得终身懊恼,只有暗暗地咽下痛苦的眼泪,则她们当中将不知有多少人对于心中突然萌发的情思或爱情上的浪漫想法,会顺其自然地完全按照自己的愿望去尽情消受,那怕欢乐的时间非常短暂!”
这一席话,他语调铿锵,说得振振有词,表明他对此深信不疑,也好像在表白自己,那意思分明是:
“你们如果同我有什么风流韵事,就不必担心会遇到这种麻烦。谓予不信,不妨试试。”
两位女士一直在目不转睛地看着他。这沉稳的目光,表明她们对他的话深表赞同,觉得他言之凿凿,很有道理。同时这意味深长的默然无语也是在暗暗地默认,要是各人的事确能秘而不宣,则她们这些巴黎女郎,虽然有着无比坚强的意志,也早已顶不住各式各样的诱惑了。
弗雷斯蒂埃几乎已躺在沙发上,一条腿环了起来,胸前的餐巾已塞进背心的领口中,以免弄脏礼服。只见他忽然一阵大笑,以一个怀疑论者确信不疑的腔调说道:
“此话倒也一点不假,要是这些事情果能确保秘密,谁都会跃跃欲试的。这样一来,倒霉的也就是那些可怜的丈夫了。”
话题又转到了爱情上。杜洛瓦认为,说爱情是一种永恒的东西,实在是无稽之谈。但他觉得爱情却可持久保持,因为它可建立起一种感情关系,使双方在温情脉脉的友好情谊中互相予以信任。*的结合不过是心灵结合的产物。因此他对感情一破裂便猜忌重重,甚至夫妻反目,相视如仇,成天大吵大闹,弄得鸡犬不宁的做法,十分反感。
杜洛瓦说完后,德·马莱尔夫人不觉长叹一声,说道:
“一点不错。生活中唯一美好的东西,就是爱情。正是由于我们对它要求太高,不切实际,结果常常反而把它糟蹋了。”
弗雷斯蒂埃夫人手上一直拿着一把刀在摆弄着,她这时也插了一句:
“完全对……一个女人能有人爱,总是一件令人开心的事情。”
她好像想得很多,心头涌起了许多不敢与他人言的事情。
由于第一道正菜尚未上来,大家只得间或喝口香槟,嘴里嚼一点从小圆面包上剥落下来的脆皮。随着刚才的谈话,对于爱的思念现在正慢慢地侵入每个人的心田,渐渐地,人人都沉陷在如痴如醉、虚无缥缈的梦幻中,恰如这清醇的美酒,在它一滴滴地流过喉间后,很快便使人周身发热,神思恍惚,如坠五里雾中。
侍者端来了嫩而不腻的羊排,羊排下方厚厚地铺着一层砌成细块的芦笋尖。
弗雷斯蒂埃一见,不禁喊了起来:
“啊,好菜!”
众人于是吃了起来,细细品尝着这鲜美的羊肉和吃在口中滑腻如脂的笋尖。
杜洛瓦又说道:
“我若爱上一个女人,心中只会有她。对我来说,世间的其他一切都不会存在。”
他的语气是那样地斩钉截铁,仿佛在享受这美味佳肴的同时,正为自己能领略这爱情的甘美而兴奋不已。
弗雷斯蒂埃夫人摆出一副若无其事的神情,喃喃地说道:“当一个人握着另一人的手,向对方问道:‘你爱我吗?’对方接着答道:‘是的,我爱你。’要说爱情带给人的幸福,没有比此时此刻更为圣洁无瑕了。”
德·马莱尔夫人刚刚又将一杯香槟一饮而尽,她把杯子放回桌上,带着欢快的声调说道:
“我对于爱情,可没有这些柏拉图式的东西。”
听了这句话,大家眼睛一亮,个个点头称是,于是一阵哈哈大笑。
弗雷斯蒂埃干脆在沙发上躺了下来,并伸开两臂,扶着座垫,十分严肃地说道:
“你的坦诚令人钦佩,这表明,你是个讲求实际的女人。我可否问一句,不知德·马莱尔先生对此持何看法?”
德·马莱尔夫人轻轻地耸了耸肩,脸上长久地流露出一种不屑理会的神情,然后一字一顿地说道:
“他对此问题没有看法。他对任何问题都没有……明确的态度。”
有关爱情的这场谈话,随即由高尚的理论探讨转而进入其具体表现的百花园中。言语虽然放荡,但仍不失其高雅。
因为这时候,大家的用语都非常巧妙,稍稍一点,便彼此会意,豁然开朗;但不管怎样,那类似下身裙裾的的遮羞物毕竟已经拨开,只是言词虽然大胆,但掩饰巧妙,透着百般的精明与狡诈。因此言词虽然下流,但仍惺惺作态,欲擒故纵,所谈到的分明是*裸的男女隐情,但遣词造句却相当地含蓄。总之,每一句话语都能使人们的眼前和心头迅速浮现出难以言传的一切,对于这些上流社会的人来说,更可以感受到一种神秘而微妙的情爱,在他们心中油然唤起种种难于启齿、垂涎已久的贪欢场面,不禁心荡神驰,欲火如炽。侍者这时端末一盘烤小竹鸡和鹌鹑、一盘碗豆、一罐肥鹅肝及一盘沙拉。沙拉中拌有生菜,叶片参差不齐,满满地盛在一个状如脸盆的器具里,面上好似浮着一层碧绿的青苔。但这些美味佳肴,他们并没有认真品尝,而只是盲目地送进口中,因为他们的思绪仍停留在刚才所谈论的那些事情上,陶醉于爱情的氛围中。
两位女士现在已一扫原先的矜持,说出的话语都相当直率。德·马莱尔夫人秉性泼辣,每一句话都像是一种挑逗。弗雷斯蒂埃夫人则稍有不同,仍显得有点羞赧和持重。不过话虽如此,她的语调和声音,乃至一颦一笑,一举一动,表面上对她所说的大胆言辞起了一定的抑制,实际上却使之显得更为突出,只是没有德·马莱尔夫人那样肆无忌惮罢了。
已完全躺在沙发上的弗雷斯蒂埃,在不停地笑着,不停地喝着和吃着,但却不时会说出一句毫无遮掩、非常露骨的话语。两位女士表面上装出吃惊的样子,显得有点不好意思,但所持续的时间不过是两三秒钟而已。因此,每当弗雷斯蒂埃说出一句过于粗俗的淫荡言词,他总要立即追加一句:“孩子们,你们这是怎么啦?你们要总是这个样子,迟早会做出蠢事来的。”
正餐之后,现在是甜食。侍者接着送来了咖啡,随后是甜烧酒。几个本已兴奋不已的男女,两口烧酒一下肚,也就更加感到浑身燥热,心绪纷乱了。
正像她在晚宴开始时所表示的那样,德·马莱尔夫人果然已是醉眼朦胧了。她承认自己不胜酒力,但仍带着一副乐呵呵的娇媚神态,叽叽喳喳地说个不停。醉是确实有点醉了,但也还不至于如此失态,她这是为了让自己的客人心里高兴而有意装出来的。
弗雷斯蒂埃夫人现在是一言不发,可能是出于谨慎,不愿再说什么。杜洛瓦感到自己正处于极度的兴奋之中,话一出口必有失言,因此也知趣地默然不语。
大家点着了香烟。不想弗雷斯蒂埃忽然咳了起来。
这一阵咳,来势如此凶猛,好像要把他的五脏六腑都撕裂似的。他满脸通红,头上挂着汗珠,只得用毛巾使劲把嘴捂住。
后来,他总算渐渐安静了下来,不悦地说道:
“这种聚会对我没有任何好处,我今天来,实在是太愚蠢了。”
这可怕的病显然已弄得他六神无主,刚才还谈笑风生的浓厚兴致,早已踪影全无。
“咱们回去吧,”他说。
德·马莱尔夫人按了按铃,让侍者结账。侍者立刻便将账单送了来。她接过账单看了看,但上面的数字仿佛在那里转动,怎么也看不真切,最后只得递给杜洛瓦,一边说道:
“咳,还是你来帮我付吧。我已醉得不行,什么也看不清楚。”
说着,她把自己的钱包放到他手中。
整个开销为一百三十法郎。杜洛瓦将账单仔细检查一遍,从钱包里抽出两张大钞,递给侍者。接过对方找回的零钱时,他低声向德·马莱尔夫人问了一句:
“小费给多少?”
“你看着办,我不知道。”
杜洛瓦在放钱的盘子里扔了五法郎,然后将钱包还给德·马莱尔夫人,同时向她问道:
“要不要我把你送到家门口?”
“这当然好,我现在已找不着家门了。”
他们俩于是和弗雷斯蒂埃夫妇握手道别。这样,杜洛瓦也就和德·马莱尔夫人同乘一辆出租马车走了。
现在,德·马莱尔夫人同他比肩而坐,互相靠得很近。车内一片漆黑,只有人行道上的煤气路灯所发出的光亮,不时射进来,将这小小的空间照亮一会儿。他透过衣袖,感受到德·马莱尔夫人的臂膀热呼呼的,心中蓦然激荡起一股把她搂到怀里的强烈*,因此脑海中现在是一片空白,找不出一句话来同她说说,什么话也没有。
“我要是这样做的话,”他在心里思忖道,“她会怎样?”
刚才大家在餐桌上就男女私情毫无顾忌地说的那些话语,又回到了他的心头,不禁使他勇气倍增,但一想起弄得不好会丢人现眼,他还是不敢轻举妄动。
德·马莱尔夫人也是一句话没有,只是一动不动地坐在那里。要不是借着路灯不时投入车内的光亮,看到她那炯炯有神的大眼,杜洛瓦定会以为她睡着了。
“她此刻在想什么呢?”杜洛瓦在心里揣度着。
他觉得,现在还是什么话也不要说为好,否则只消一句话,沉默将会打破,他也就一切都完了。可是他仍然不敢贸然行事,缺少那种突如其来、不顾一切的勇气。
他忽然感到她的脚动了一下。这干巴巴、带有神经质的动作,或许是她等得不耐烦的表示,是她对他的一种召唤。因此杜洛瓦不禁被这几乎难以觉察的表示,弄得浑身一阵战栗。他猛的一下转过身,将整个身子向她压了过去,一边在她身上乱摸,一边急切地将嘴凑近她的嘴唇。
她发出一声惊叫,但叫声不大。她使劲挣扎着,竭力把他推开,想直起身来。但没过多久,她还是屈服了,好像她已体力耗尽,无法再作反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