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音啧啧叹了一声,摇头半日,“不是这么回事,您到底还是不清楚,可别误会人家了。”
话里有话,她示意她说下去。白音长叹,“您回来也有小半个月了,镇日在家里不出门,外头的事儿自然不清楚。”
“我也是听蒋铎说起,早前高天王让您去杀五省总督,说好要带回他的首级,为的是要大振士气。他很看重这一环,没成想您只是杀了人,却没带回那项上人头。前面军士浴血奋战,后头有人生事不满,说您原本就心猿意马,投天王投的不实在。还说您是官宦人家出身,和大伙格格不入,只怕那五省总督与您家有旧,所以您才故意手下留情,这是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迟早要坏天王的事。”
她听得冷笑连连,寒着嗓子道,“既然不信我,为什么这么多天,还不见有人来找我麻烦?”
白音乜着她,“可不是有人帮您顶了么!所以我说蒋钊这个人心里有数,倒像是算准了那帮人会进谗言,您前脚刚见完天王,物议才起来些,他后脚就让人架着进了天王府,露出一后背的刀伤。只说是他贪功冒进,让敌军发现了行迹,您为了救他,不得已才耽搁了天王交办的任务,这是把责任都往自个儿身上揽。饶是受了伤还不招人待见,这人得多可怜。怨不得他哥哥心里难受,要是我,也要急坏了的。”
一后背的刀伤!她愣住,心里说不上是什么滋味。所谓养伤,原来是这么回事。这是安心要让她欠他的情,欠得让她浑然不觉,欠得这么理所应当。
摇头咬牙一刻,她暗道,这个地方的确不适合她待。冷静下来,对着白音道,“既这么说,我该去看看他。不过白天人多眼杂,我不想叫人盯上。这会儿没人,我去去就回。”跟着淡笑着补充,“我不欠别人,这个情早晚会还他,只是,不会是你心里想的那种还法。”
她决绝的去了,白音能说什么,望着她的背影,轻轻一叹。低下头,接着做她的活计。
沈寰跳窗进了蒋钊的屋子,房内的药味盖过了原本的熏香,细细辨别,还夹杂着淡淡的血腥气。他人是趴伏在床上,只穿了白色中单。背上隐隐透出一道包扎过的伤疤,从右肩胛骨到左边的腰窝处,纵贯身体。不必亲眼看,也能想象有多狰狞。
可惜了那么雪白的一身皮肤,她想着,登时哑然失笑。因为知道伤势不那么严重,关注点自然也不同——也许还是因为她并不觉得心疼。
他睡眠浅,听到声音,自然回过头来,朦胧的双眼,看到她的一刻陡然亮了亮,“你终于肯来看看我了。”
有惊喜,也有撒娇,还有让人无法忽略的,诉不尽的委屈。她自顾自的坐下,也不靠近他。
“这回本下的更大了,要想将养好也得再过半个月。”她没有多余的表情,接着问,“是谁?都是哪些人在怀疑我?”
她最关心的是这个?蒋钊目光一黯,“还能有谁,看你不顺眼的,陈文德是一个,他身后的神棍负责制造谣言。你别忘了,那回揭穿蝙蝠夜半敲门的事,因为找不到线索,他们便认定和你这个新来的家伙有关。”
“不知不觉的,我居然得罪了这么多人。”她若有所思,摇头不解,“其实我无足轻重,不过是个杀人工具,又不争什么功劳,何必如此?”
他有些艰难的摆手,顺带调整了一下卧着的姿势,“这是你一厢情愿的想法,在别人看来,未必可信。这世上大多是以己推人的人,他们自己满心算计,满眼都是利益,自然不会相信有人能怀着纯粹的想法,不争不抢。”
她点头,“可是你心里都清楚,我的,他们的,任何人的心思你都能猜得出。所以你以身相护,让我免遭他们的逼问。不管怎么说,我多谢你。这个人情,我一定会还。”
他对她坚硬的语气不满,也有些不安,“你想做什么?此刻不宜轻举妄动,我好容易才稳住了局面,你要是强行出头,我这伤可就白受了。”
说着垂头,声音暗哑,无奈一笑,“你进来到现在,连一句问我疼不疼的话,都还没说过。”
她看着他,轻声笑笑,“我不喜欢说废话,受伤当然会疼。所以只能劝你,好生养着。
顿了顿,想着此间的勾心斗角,情不自禁感慨,“我还是经历的太少,以为你们这些人会怀着拯救天下苍生的心念,应该更有志向抱负。其实也不过如此,争名夺利哪里都一样。”
他同意,颔首是说,“有人的地方自然就有纷争,有结党。为谋利,为营私。桃花源只是文人臆想,真实的世界里绝没有存在的可能。”
“你……不会是心灰意冷了罢?”他紧接着问。
她想了想,自己从来就没抱着多大希望,没有希望,当然也没无从谈及失望。
“也还罢了,这里不欢迎我,我就离开。天下之大,总能找个容身之所。”
他一惊,几乎要跳起来,牵动伤口,疼得冷汗直下,雪白的脸更显惨淡,“何必呢?说了哪里都一样,你有本事又桀骜不驯,总会有人心生嫉恨。既然来了,就该想着怎么立足。我……我别的帮不了你,但至少我在这里还有些根基。天王信得过我,我心里清楚。你,你可以考虑一下,如果和我……和我在一起,我定然能护住你,不受别人猜忌。”
等了这么多天,终于在听闻她有离去之意时,将这些话倾囊道出。蒋钊偏着头,认真说道,“我对你的心意,你现在都清楚。无论你愿不愿意接受,至少应该仔细想想未来的前途。和我在一起,对你没有任何坏处。日久生情,这种事不是不可能,我,也能等得。”
他能等,但她不确定自己的心意何时才能扭转,她可没有自信能违拗得了那颗一贯执迷的心。
淡淡笑笑,她无谓激得病人情绪激昂,“再说罢,眼下养伤最重要。”她蓦地一扬手,掷给他一支青色小瓷瓶,“这是我师傅留下的,说是治外伤有奇效,我没什么机会用,所以不知道有没有那么神奇,你试过再告诉我罢。”
不再逗留,话音落,她人已跃窗而去。清影疏淡,几个纵身之后,回到一面山墙阻隔的自家宅院。
沈寰清楚知道了谁是敌人,敌人也对她更加留意。她以不动不觉应付外间瞬息万变,敌人干脆就主动出击,请她入彀。
几日后,她得到邀约。那位刘仙君的管家亲自登门,称仙君对她仰慕已久,一直未得合适机缘。如今前方战事稳定,听闻她伤势休养无碍,遂决定请她过府一叙。
该来的总会来,她笑而不语,颔首应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