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如此,沈寰对别人的家事不感兴趣,点点头,“既然令弟介意在下身份,那在下也不便多留二位。沈某还有事,就请二位自便罢。”
蒋铎还要再辩白,蒋钊已起身,拉了拉他的衣袖,一改方才的犀利冷峻,神情颇为乖巧温顺,“哥,人家都下逐客令了。”
分明就是幼弟和兄长撒娇,蒋铎也很吃他这一套,无可奈何的笑笑,跟着起身抱拳,“打扰沈兄了,那,那咱们改日再会。”
等人一走,白音立刻摔摔打打上了,满肚子怨气倾囊道出,“什么玩意,一副小白脸样儿!跑到小娘面前花马吊嘴,也不看看他配是不配。怀疑咱们,哼,我还怀疑他呢,做了贼人还这么虚张声势。”
一面收拾茶杯,一面继续发泄,“白瞎了我的手艺,就不该给他泡茶喝。”
沈寰朝她手里望了一眼,“你好像并没给人家上茶,他没喝着,大可不必气成这样。”
白音低头,见手里只捏着两只杯子,顿时一笑,“也是,他是闯进来的。没规矩的人,自然也用不着我以礼相待。”
收拾完,复坐下来,看着凝眉不语的沈寰,“大爷……”
“嘘。”沈寰比了一记手势,侧头不知听着什么,半晌才道,“那个蒋铎在楼下和掌柜说话,教把咱们的房钱结了,还说咱们是他的朋友。”
“啊?”白音瞠目,“还真是个仗义疏财的真汉子,比他那个弟弟强多了。不过那个小白脸儿,看着倒不像是汉人,那五官和肤色很有些胡人的影儿。”
沈寰没太理会这些个,也就无从谈及。白音想了想,又问,“那您心里什么主意,以后和那个蒋铎接不接触?咱们白占了人家便宜,说到底总归不大好。”
“那是自然,拿人手短嘛。”沈寰冲她眨眨眼,“今儿天晚了不折腾,明日一早,咱们收拾东西,换张脸,去别处住下。银子我会留在柜上,这个人情咱们不欠。”
避开了蒋氏兄弟,两人终于过上几天安生日子。白音虽好奇她日后的打算,可也善解人意的不去多问。俩人白天有空就去街上闲转,顺带瞧瞧这座城池的日常风貌。
杨轲果真没骗她,潼关城在高凤翔治下,俨然是一派世外桃源。男女老幼互敬互爱,买卖生意童叟无欺。官吏和善,百姓富足,连带那些逃荒而来的流民,都能很快得到了一份营生,安心过起日子来。
“这就是治世啊,人人有衣穿,有饭吃,各自相安无事。”白音感慨,“论其乐融融,倒是比江南那些富裕地方还强些呢。”
称赞过后,又添怅惘,“要是我当年也能赶上这么个好地方,该有多好。我爹娘就不用把我卖了,眼下我们一家子还能生活在一处。就是穷点,三顿饭没有白面吃,也还是好过骨肉分离。可谁又知道他们眼下在哪里,活得怎么样呢。”
这世间,果然各人有各人的难处。沈寰有些庆幸,自己当日收留了她。若是真的一走了之,恐怕这会儿她已被孙家捉回去,当成坑害孙恒的同犯,被折磨得不成样子。
白音也是这么想的,下一句就抖索起了精神,“可见我的命还是够硬,也够好。早十年衣食无忧,还学会了读书识字,知道了那么些好吃好玩的,也算受用过了。之后遇上了您,从此以后更是所向披靡,吃香喝辣,全不在话下。这样的日子,就是说给我爹娘听,他们也一定会为我高兴的。”
“你想不想他们?”沈寰心有所感,悠悠问起,“要是有机会,你想不想去寻他们?”
白音说当然想,顿了顿,终是发出一声叹息,“可是该去哪儿找呢……我和他们都有十年没见了,离开的时候小,是因为家里遭了灾,才一路逃荒上的扬州……他们得了银子,过后也未必会留在扬州过活,估摸着,还是回乡下去了。可惜,我已经连家在哪儿,都彻底记不得了。”
“我也是。”沈寰第一次对她坦言身世,“我的父母都不在了,还有三个哥哥,也不知道现在是死是活。所谓家乡已经回不去,所谓亲人……”
她没说下去,是因为想到心里的那个人,一时不知该怎么定义,该怎么怀念,倘或日后有缘,又到底该不该再见。
白音接过她没说完的话,“所谓亲人,就放在心里做个念想罢,时常惦记着,时常为他们祝祷就好。”
她笑容真挚,目光温和,很能抚慰人心,令沈寰再一次觉出,自己没有救错她,这是一个骨子里,十分贤惠温婉的好姑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