管事见他不言语,也没了办法,只好转述完毕匆匆告辞离去。其实他并非没有回应的话,也不是无法辩解澄清,只是想着沈寰还在昏迷,实在不愿多做耽搁。他多说一句,就浪费一句的时间,有那些功夫,他宁愿都拿出来守在她身边。
所以事到如今,他的名声早就坏了,根本容不得他去粉饰。转而看向郑娘子,他目光清澈坚定,“既有风言风语,我也没什么可辩白的,不过说一句问心无愧罢了。我们二人如何相处,原本无须向任何人交代,也绝没碍着谁的事。您提醒的都对,所以我已打定主意,离开京城再不会来。街里街坊一场,顾承在这儿,谢过您关怀。往后您再听着什么闲话大可付之一笑,人都已经走了,那些捕风捉影的故事也就没多大讲头了,您说是不是?”
郑娘子觉着诧异,深陷风口浪尖的人还能有这份从容慷慨的气度,话说得破釜沉舟,连她下面要说的也一并堵得死死的。一时无语,只好干笑两声,“顾爷是有成算的人,既这么说,我也就不必咸吃萝卜淡操心了,您二位好生相处着,回头也好自为之罢。”
站起身来,也不再跟二人虚客气,甩着袖子带着丫头,径自出门去了。
院子里头恢复安静,顾承转身,对着沈寰温煦的笑开来,一句不提刚才的事,“走罢,我扶你进屋去。晚上想吃什么,我做给你。”
她蓦地里心头一阵发酸,“你后悔么?”她跟着突兀的问起。
他没立时回话,只是走过来搀着她起身,俩人并肩朝西屋走,步调是一致的缓慢。
“你这话问晚了。打从我接了你回家,到遣散来了祝妈妈和含香,我的心事其实就已经定下了。你看,其实我就是个心心念念,步步为营的人,时不常还以退为进,其实心里早就存了引诱你的意图。”
他顿下步子,笑着望了她,“能有今天,是我做梦都想不到的,也是我梦里一直都希望的。所以没什么可后悔。我说过,我本来就没有多好,以前有母亲在,我尚且还有顾虑。如今都好了,我是个自由的人,再也不必看世人的眼光,我也早就不在乎了。”
这是他头一回坦言自己的心路,还有那些古早时候就起了的念头。很久以前他就喜欢上了她,现在更是用尽心力的呵护她,为了她,简直什么都能放得下,这样一个人,她还能问出什么多余的话来。
身子斜斜的靠着他,真想把自己变成一个物事,哪怕一条汗巾子都好,镇日挂在他身上。想着想着,禁不住踮起脚来,在他面颊上落下一吻。
他没害羞没脸红,瞧模样还挺受用。不过却没亲回来,只是伸手爱抚着她的头,笑笑道,“好好歇着,等你大好了,咱们再商量何时离开这儿。”
何时离开,沈寰心里大抵是有数的。屈指算算,她与杨轲约定的三月期限就快到了。她的病已好得差不离,心上不由自主的又开始惦念起那部灵动子的下卷。
杨轲一向神出鬼没,却极为守约守时。这回像是知道沈寰身子抱恙,竟是直接敲了敲窗棂,进了她的屋子。
她素白的一张脸,还是隐约有些病容,在一个火眼金睛的人看来,更是掩饰不住,“你身子好些了没?”
沈寰还是那句话,冷冷应答,“死不了,我可没那么弱。”
他不以为忤,笑了笑,“长了点记性没有,骗人总是要付出代价的。”
她淡淡转头看他,“疏忽大意才要付出代价,光是骗人可也未必。”
“嘴硬心硬,你也真算是个难缠的。”杨轲摇头一笑,“考虑得如何,是打算赔我一条手臂,还是接着跟我把这条路走下去?”
“我有那么傻么?”她轻嗤一声,随后叹了口气,“你的条件太苛刻,根本由不得我考虑。贼船已然上了,也就再难下得来。”
杨轲微微颔首,看了一眼东屋的方向,“你的恩人,势必要牵连其中了?他肯陪着你,无论是不是浪迹天涯?”
沈寰笑而不语,望了他许久,才出声道,“怎么?你很羡慕,我有人陪着,你却只能孤单一身。”
她说话一贯狠厉,不留一丝余地,他听过也只点点头,“是福是祸,往前走才会知道。东西我今天给你留下,我对你已算坦诚。不过你对我却未必,你心里的想法,是说一半藏一半,咱们也只好来日方长。你是天分绝好的苗子,我愿意相信你,也希望你能教我信得过。”
他站起身来,话锋一转,“我既然做了你师傅,也就不怕你打其他的鬼主意。师傅是什么,不是平日里恭恭敬敬需要孝敬的人,而是罩得住你的人。你有难,我护得了。你有贰心,我也能收伏得住。”
顿了顿,又接着道,“话说到这儿,你是聪明人,无须赘言。这阵子我要出趟远门,再回来恐怕要年后了。趁着这段时间养好身子,参详功夫,等我回来,就是找你动身,带你去,你该去的地方。”
人走得远了,她目光落在面前几案上。下卷灵动子,是她矢志不渝也想拿到的东西,这会儿就摆在她面前。拿在手里,蓦地里好似有千斤重,因为代价是两个人的自由,这其中的分量也就好比山峦一般沉。
奇怪,她竟没有想象中欢喜,带着一点遗憾,一点愧疚,走出门站了一瞬,然后毫无迟疑的向顾承所在的东屋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