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毒汁吸完,陈叫山找来由柳郎中提供的蛇伤药,撒在瘦猴伤口上,用短刀轻轻地刮磨一番,用布将伤口包扎好了,抬手擦擦额头的汗,吁了一口气,“行了,到底锯不锯腿,就看你的造化了……”
取湫队伍继续朝前进发,大个子背着瘦猴,另外两个逃跑的人,用一张床板,抬着那个犯了羊儿风的柏树寨俘虏,另一个俘虏,见自己的弟弟病情稍缓,且感受到陈叫山的仁义,此刻拉车前行,便十分卖力……
队伍朝前行进了约三里地,渐渐又听见了水声,道路又绕到了虚水河边,与虚水河缠绕并行了。
陈叫山挑了一块依着河边的空地,对众人说,“行了,我们今儿晚上,就在这儿歇息吧!”此处,一面是虚水河,一面有个石头堆,左右皆有屏护,前后视线开豁,是个适宜扎寨的好地方。
大家在河边钉好橛子,拉起窝棚布,将床板和被褥铺开,让车马首尾连缀起来,在窝棚后方,形成一道月牙形屏障,只留前处一道豁口,便各自归位,躺倒睡下……
为了盯梢防卫,陈叫山没有睡,坐在豁口前方的河边,手里捏着两块小鹅卵石,一下下地撞擦着,擦得火星频闪……
将两块鹅卵石团在手里,抚来转去,接着,又是一阵撞擦……
夜风吹了起来,一下下撩着陈叫山的头发,平阔的河面,泼墨的夜,低低的水声,伴随着陈叫山微微叹息声……
取湫征程,方才行了一日,陈叫山便已然领教了个中滋味。取湫之十大禁忌,已经被坏了不少:不得杀生,已然杀了人;不得走回头路,已然走了;不得说“杀”字,已然说了许多次了……
取湫,求雨,舞柳龙,跪梯,诵经,龙王,禁忌,规矩,虔诚……老天爷啊,多少幽冥之事,世间凡人,何能洞晓其中之玄机?人食五谷杂粮,地生草木庄稼,阴阳聚气,气走则风,水蒸起云,云散下雨,雨落聚水,水润土地,地生庄稼,庄稼养人,生老病死,死又入土……很多时候,血肉之躯的人,不及一棵树,一只鸟,一块石头……所谓人顺天命,可所谓的天命,又是什么呢?人若有一片虔诚,便会感化苍天之心么?人若无此中之虔诚,便要受苍天之责罚么?究竟是人去顺天,还是天在摆布人?
陈叫山仰看幽远深邃的夜空,平视静静流涌的河水,俯察自己手中的两块鹅卵石,不禁在心底默语:人心之中的虔诚,到底是对天的顺从,还是对天无可奈何的另一形式的悖逆?祈愿苍天开眼,便是人的终极愿望,一代一代人,永远的愿望么?有多少人,为这愿望在活着?又有多少人,为着这愿望,早已死去?这愿望能看得见,摸得着么?是炎热时的一阵清风?寒冷时的一片暖阳?旱灾时的一阵及时雨么?迫切时,这愿望,燃烧在人们的胸中,足以燎原;索然麻木时,或这愿望,又如这鹅卵石撞擦出的火星,除了一霎那间的亮光,虚弱得一无是处,什么也不能点燃……
思接千载,悟游万极……陈叫山终究还是回到了如今的自己——这个在黑夜里,静静坐在河边的自己;这个为了讨活命,背井离乡,来到乐州,背负使命,不顾艰险,毅然取湫的自己……
所谓的愿望,所谓的希望,其实,全在人心之所向,所向之大,便如燎原之火,所向之小,便似火石相撞——这便是信念,这便是希望的所有玄机?
陈叫山忽地便想起了夫人送给他的打火机,便从身上摸出来,一打,火光跳了出来,尽管只有半寸长,筷子般粗细,但火苗红蓝相间,火光闪耀着,不怕风,不怕潮,足以照亮方寸天地,也足以点燃一切……
幽思中,陈叫山身子朝后靠去,躺在石滩上,渐渐睡着了……
不知何时,陈叫山忽地从梦中渐醒,转头看,模模糊糊之虚影中,有一个黑影,正朝着自己慢慢靠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