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那儿,答案就悬挂在壁炉上方。以前坐在这儿时,她几乎没正眼瞅过它,但它显然留在了她的记忆里。一幅一个穿着短裙的芭蕾舞女演员的油画,天鹅羽绒烘托着她黑色的脑袋。她双臂交叠放在腿上,头搁在膝盖上,几乎看不到脸。画的底部写着几个字:安娜·兰登之《垂死的天鹅》。
“安娜·兰登……”格丽娅念出声,这就是她错过的关联,她母亲提过奥罗拉继承了她外祖母的天才。
一小时后格丽娅爬上楼,不能确认她的推测,因为画中看不见舞者的脸。但如果就是散落在屋内的黑白照片里的那个黑眼睛女人,格丽娅就弄清了因果联系。
第二天早上吃早饭时,格丽娅不经意地问道:“奥罗拉,你见过你的外婆吗?”
奥罗拉摇摇头:“妈妈说我出生前她就去世了。你知道,外婆年纪很大时才有的妈妈。”
“你记得她的名字吗?”
“当然!”这个问题冒犯了奥罗拉,“她叫安娜,以前是个芭蕾舞演员,那正是我的梦想。”
那天下午回到农舍后,奥罗拉兴高采烈地陪谢恩去山上数羊,格丽娅又逮住了她母亲。
“那么,妈妈,安娜·兰登和劳伦斯·莱尔的弟弟塞巴斯蒂安,是怎么认识又结婚的呢?我的猜想是对的,是吧?安娜·兰登,著名的芭蕾舞演员,成为了安娜·莱尔?莉莉的母亲和奥罗拉的外祖母?”
“没错,”凯瑟琳点头,“就是这样。事情的前前后后我也不知情,格丽娅,因为他们结婚时,我只是个婴儿。就算我见过她,之前的事情我也只能依靠猜测。我母亲和她姐姐没有什么感情可言,因此我妈妈很少提起。”
“为什么安娜追随她母亲和妹妹来到爱尔兰?还是在她明明那么出名的时候?”
“你要记住,安娜回到爱尔兰时已经年近四十。所有的芭蕾舞女演员和美人的风华都只是那一刹,难道不是吗?”凯瑟琳务实地说。
“你对她有印象吗,妈妈?”
“哦,有印象。”凯瑟琳停下擀面团的双手,“对于在小地方长大的我这样的小孩来说,安娜姨妈就像一个电影明星。我第一次见她时,她穿着件真皮草大衣。我还记得她抱我时,我脸上触碰到的那种柔软……然后她脱下大衣,在起居室坐下喝茶。她是我见过的身体最纤弱的人,高跟鞋在我眼中像山那么高。她点燃一支黑色的香烟。”凯瑟琳叹了口气,“我怎么会忘掉她?”
“她漂亮吗?”
“她是一个天生的尤物,难怪年老的塞巴斯蒂安·莱尔对她一见钟情。”
“他当时多大年纪?”
“六十左右,一个鳏夫,他本来结婚就晚。他的第一个妻子阿黛尔,比他小三十岁,她生……那个男孩时死了。”
“塞巴斯蒂安已经有了一个儿子?”
“是的,”凯瑟琳一阵颤动,“他叫杰拉尔德。”
“所以,安娜和塞巴斯蒂安结婚了?”
“没错。”
“安娜的生活那么光彩,为什么要嫁一个老男人,妈妈?”格丽娅沉思着。
“谁知道呢?也许因为金钱。我妈妈老说安娜挥金如土,喜欢奢侈的生活。至于他,他肯定以为他所有的圣诞节礼物都化身为安娜一起到来了。他们第一次见面后,不到三个月就结婚了。”
“安娜监护人劳伦斯的弟弟……”格丽娅若有所思地说,“塞巴斯蒂安知道安娜是谁吗?”
“噢,知道,”凯瑟琳继续说,“安娜被死亡这么多年,他们两人都认为这是个天大的笑话。”
“那玛丽呢?安娜到爱尔兰后,有没有给她带来麻烦?”
“嗯,当安娜在爱尔兰玛丽的房子附近现身,然后与塞巴斯蒂安碰面时,玛丽知道她必须告诉安娜,为了保护年幼的安娜,她做的事情。”凯瑟琳说,“她那么做出于正当理由——要是玛丽没有介入,谁知道安娜会变成什么样子。安娜知道,倘若玛丽没有告诉劳伦斯·莱尔她已经死了,并且照顾她,她不会有机会追求芭蕾事业。”
“玛丽原谅她女儿这么多年不联系她?”
“唉,她们在伦敦共同经历了许多,产生了一种牵系。你也听说过玛丽对安娜爱如己出,她原谅安娜所做的一切。我妈妈索菲娅最不能释怀,她称安娜为‘浪子一般的女儿’。”
“也许她嫉妒她们之间的这种关系。”格丽娅说。
“肯定多少有一点。不过好在玛丽去世之前,她们和好了。早些年她为安娜做了那么多,她应该得到报答。我能告诉你,格丽娅,栋沃利教堂玛丽坟头的鲜花常年不败,安娜去世那天以后再没出现过了。这是她表示抱歉的方式,她爱这个她常称作‘母亲’的女人。”
想到这幅景象,格丽娅喉头不由哽住了,对安娜也有了几分好感。
“对于玛丽多年前从他哥哥身旁偷走安娜,塞巴斯蒂安没有追究吗?”她问。
“安娜对于当时情形的描述足以解释一切。此外,劳伦斯·莱尔早就去世,过去的已经过去。就塞巴斯蒂安而言,玛丽照顾过他的挚爱,这才是最重要的。我发誓,格丽娅,我从没见过一个男人为爱情那么痴迷。”
格丽娅努力倾听:“然后莉莉出生了?”
“嗯,莉莉出生,上帝拯救了我们。”凯瑟琳喃喃道。
“他们三人从此幸福地生活在栋沃利庄园?”
“不可能,”凯瑟琳哼了一声,“你真的以为安娜·兰登会满足于关在世界边缘的一栋摇摇欲坠的老宅子里,做一个婴儿和三岁继子的母亲?”凯瑟琳摇着头,“不,他们雇了一个保姆来照顾婴儿,安娜姨妈休息了几个月。接着她说要外出做一场芭蕾表演,消失了几周,我妈妈确信她也去见了别的男人。”
“所以莉莉长大的过程中,实际上没有母亲照顾,塞巴斯蒂安·莱尔被戴了绿帽,孤苦伶仃?”
“大抵如此。从没见过有人比塞巴斯蒂安更可怜,他常带莉莉来我们家,他会坐在桌旁,问我母亲有没有她姐姐的消息。那时我只有五岁,但我仍然记得他的表情……极度绝望。他似乎着了她的魔,那个可怜的、受了蛊惑的老男人,不论安娜姨妈从哪里回来——有时数月后才露面——他总会原谅她。”
“莉莉呢?她过着怎样的生活啊——一个日益衰老的父亲和一个总不着家的母亲?”
凯瑟琳的表情突然冷淡起来,“说得够多了!我不想再谈了。你呢,格丽娅?你以后有什么打算?”她反问道,“奥罗拉的父亲很快就要回来了,你就不用待在那儿了。”
“正如你不想讨论过去,我也不想讨论将来。”格丽娅站起身来,母女的谈话陷入僵局,“在奥罗拉和谢恩回来前,我去我房间收拾点零碎东西好带去栋沃利庄园。”
“随你。”凯瑟琳对着格丽娅消逝的人影说,她叹了口气,对过去的回想让她精疲力竭。她知道故事还没有讲完,不过她现在讲得够多了,除了……她还没有足够的勇气讲述剩下的部分。也许她永远不会说。
“啊,亲爱的。”约翰走进厨房,搂住她,“我的茶呢?”